“不好说,”温珩思忖着, “总感觉,你是故意支开他们,别有目的。” 郁明烛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把他们尽早糊弄走不好吗,反正留着也只会碍事。” 温珩抿了抿唇。 倒是没错。 可他心里总有种莫名的预感,似是风雨夜的前日,空气潮湿阴凉,冷风一吹,让人倍感不安。 跟前,郁明烛神色和缓,与往常一样散漫地勾着唇角,眼底笑意盈盈。 没有分毫破绽。 ……许是他多心了。 温珩叹了口气,转而问, “那你方才说,究竟有什么法子?” 郁明烛道: “我那只是个猜测,具体是否成真,还要看看……”他顿了顿,笑意愈深, “咱们的鲛王殿下作何反应。” 迎着温珩疑惑的眼神,魔头弯眼笑了笑,在那唇畔边落下一吻。 “七月初七日,燕尔新婚时。”他低声问, “仙君可否愿意舍身与我做一出假戏吗?” …… 两人牵手走进蓬莱宫主殿时,鲛王正独身立在庭外珊瑚树下,仰头望着垂下的海草与丝绦出神。 鲛王无意摩挲拇指上的扳指,神思追忆。 他先前缠绵病榻,梦里辗转常见这棵珊瑚树;待偶尔醒来,又可惜无力下床,只能隔着海波远远望过来,看不清楚。 如今…… 如今许是寿数将尽,回光返照,还能再亲手摸一摸枝干上刻满岁月痕迹的纹路,真好。 察觉两人走近,鲛王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半回过头, “明烛仙君此时不该是在追查圣宝失踪一案吗,怎么有空来本王这里闲逛?” 郁明烛笑了笑,温声道: “走访各位病患时,无意间听说一桩传闻,特意来瞧一瞧。” 传闻中有一棵姻缘树,岁近百年,凡是在此树下婚嫁,成礼的鲛人佳偶,都会受到海神庇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郁明烛抬眼望向高耸的珊瑚伞盖, “听闻若有鲛人在此成礼,便在枝干上系一段鲛绡丝绦。只要鲛绡不断,姻缘便长长久久。” 上方随水摇曳的莹白绡带成千上万,一眼望去,如同人间盖满枝头欲落未落的厚雪,缥缈梦幻。 “没想到明烛仙君也会对姻缘神树的传闻感兴趣。” 鲛王看了他一眼,旋即,笑容中染上几分凉薄的讽刺, “本王还以为人间修道者,都是断绝了七情六欲,不沾俗世烟火的木头心呢。” 郁明烛不置可否, “原先是这样的,可如今……” 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是无比珍爱那人,所以就连提及时,语气都分外温柔。 他道: “如今,幸而遇到了心仪之人,所以也想来沾沾姻缘树的福气。” “哦?”鲛王闻言,眸光登时亮了亮,似乎很感兴趣, “不知何人有幸,配做仙君的心仪之人啊?” 郁明烛牵起身侧之人的手,无声宣告。 温珩便抿唇笑了笑,适时做出一幅温和又羞赧的模样。 鲛王愣了一瞬,拍掌大笑, “好,好啊!” 师徒人伦,断袖之癖,或许于人间在骇人听闻,但鲛人族没有这样的避讳。 鲛王笑道, “自从孤病重,蓬莱宫中少有庆贺,若是仙君愿意赏脸,不如就于这珊瑚神树下与您的心仪之人喜结连理?” 郁明烛颔首,笑道: “正有此意。” “那,仙君的婚期定在了何日?”鲛王语气中掩着几分藏不住的急切。 看上去比两位要成亲的本人都急。 郁明烛全当没听出来, “自然是越快越好。” 鲛王眼眸一转,似是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拍板道: “那就后日。换成人间,是七月初七,宜婚宜嫁,一应礼器都由我蓬莱宫负责。” “却之不恭,那一切有劳陛下费心。”郁明烛颔首。 待两人走后,鲛王垂下头,笑意渐渐落了下来。 那道身影茕茕孑然,立在珊瑚树下,只剩无尽孤寂。 “阿宛,你瞧见了吗?又是十年归祀节。” 他喃喃轻叹。 “都已过去这么多个十年啊……” …… 百年之前,南海的水更清澈些。 蓬莱宫外的长廊映着夜明珠明亮的光彩。 青面小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人,惊艳道: “哇,你有两条尾巴呀!” 他说着,绕着青衣仙人游了一圈,好奇的目光打量来打量去。 “你来自人间,对不对?我听大祭司说,沿海打渔的人族就有两条尾巴。不过,他们应当都没有你好看,你长得像……” 他琢磨了一阵, “像长生殿壁画上,海神身边降福的仙使。” 仙人抿唇笑了笑,大抵是只把他的话当孩童儿戏,道了句多谢,便抬步欲走。 但小鲛却觉得仙人这样笑起来更好看了,缠着仙人不许他走, “你别走,你帮我看看,这串珠贝要怎么穿才好看?用红宝还是珊瑚?” “你若是帮我出个好主意,待我以后做了鲛王,在长生殿为你修一座仙人像!” 仙人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停下脚步,端详了一阵他手心里的珠串,选了其中之一, “用这颗青珊瑚吧,与你的发色更相称。” 谁知,小鲛摇头, “这不是给我自己串的。” 仙人一怔, “那是……” “是送给我喜欢的姑娘的。” 小鲛说起这些没有半分羞赧,笑得眉眼弯弯, “她叫阿宛,我以后要娶她做妻子。若我登位做了鲛王,那她定是我的鲛王后,到时候,我要将南海最美丽的夜明珠全都送给她!”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个头还没到他的腰际,却信誓旦旦定好了喜爱的人,还说要娶她,要送她世上最漂亮的明珠。 仙人不禁笑了笑, “那便祝日后你与阿宛姑娘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小鲛高兴地笑着,眼睛像是璀璨的宝石。 他笑了片刻,忽而想到什么,郑重道: “嘘,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为何?”仙人不解。 小鲛尾鳍轻轻摆动了一下,低垂下脑袋,显出几分低落, “因为阿宛与你一样,是人族。” 南海鲛人不喜欢人族,更厌恶捕杀鱼类,侵占海洋的渔民。 人族亦无法再万里海底生存,将海洋当做资源而非与之共生。 而阿宛是沿海渔民中最平凡不过的渔女。 他们为敌,天生不相配。 小鲛兀自难过了一阵,却半天没听见动静,不由抬眼看过来。 见仙人一脸怔忡,似是恍惚出神。 半晌,仙人轻声问: “那,你当如何?” 小鲛人一时没懂,于是仙人垂下眼帘,又困惑认真地问了一遍, “你当如何?” 若是你们种族不同,立场相悖。 若是曾有种种亏欠,万般仇怨。 若是天道海神不许你们相爱。 你当如何? 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仙人,这会竟然极其困惑,又极其认真地询问一个懵懂无知的稚龄孩童。 而小鲛拧眉沉思了一阵, “我没想过,但我知道,既然我喜欢她,那无论她是什么种族,我都会一如既往喜欢她。” “海神若不许我娶阿宛,那我便不住在海底蓬莱宫,我要去人间找阿宛。”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互相喜欢就合该在一起。谁来阻止都没用!” — ——
第58章 大掉马预警 蓬莱宫外,有一道巨型暗礁边远离照亮的明珠,没有光线,一片黑暗。 黑暗中笼罩着数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沿着暗礁一路朝着与蓬莱宫相反的方向走。 “都快些,再过一里,就能顺着潮汐出南海了。” 偶尔有光线透过海水的折射将这里照亮一瞬,露出为首几人的面容。 赫然是剑宗几峰的长老们。 而后面一排则是仍旧昏迷未醒的一众弟子。每人额头上都贴着一张驱使符,僵硬地跟在他们师父身后。 倏地,璇玑长老一顿,低声道: “不好!” 其他几人一惊,都转过来看他。贪狼皱眉, “怎么?” 璇玑面露难色, “我的仙宝太极拂尘落在地牢中了。” 他咬了咬牙, “你们先走,我回去一趟。” 琉璃仙微微蹙眉, “明烛仙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起行动,而且不能回头……” “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你们放心,待我取回拂尘,定来得及再追上你们。” “可……” “快走吧,否则咱们这么多人停留在此,实在是过于惹人注目了。万一被鲛人族守卫注意到,岂不是功亏一篑,全军覆没!” 其余几人犹豫片刻,也只得点头, “那好吧。” 待一群人的身形陆陆续续消失在视线内,璇玑长老脸上的急切之色也尽数褪去。 他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带着些阴狠的笑容,低声如自语, “明烛仙君,多谢你送来的好机会……” …… 归祀节是祭拜海神的日子。 今年尤为特殊些,长生殿与仙人像一起坍塌。为平息海神之怒,这场盛典要办得更宏大。 恰好又撞上了仙人新婚。 鲛王特意下令,按照人间的规矩来。于是蓬莱宫处处挂了鲜红的喜布与福贴,处处欣喜热闹。 只有关于珊瑚神树的礼仪没变。 仪礼之前,要由郎君为娘子亲手串起九十九颗大小不一的宝珠,而新妇亲手织成一段鲛绡,遮面拜堂后,系挂于珊瑚神树,方为礼成。 但是…… 礼官看着左右两位俊俏郎君,一脸为难, “二位,你们……谁串宝珠,谁织鲛绡啊?” 这不仅仅是宝珠和鲛绡的事。大婚当日,串宝珠便要穿女子婚服,织鲛绡的则着郎君婚服。 温珩并不在意这些,而且心里对自己很是有数。 他不经意伸手去拿丝线, “我——” “我来织鲛绡吧。” 却有一只手自他眼前抢先一步,将丝线接了过去。 郁明烛垂眸柔和瞧着他,道: “我织鲛绡,你串宝珠就是。” 温珩心念蓦然一动。 虽说断袖之癖二人同为男子,可这种阴阳之分,似乎总是令人在意的。 尤其是郁明烛平日跟个狼崽子似的,恨不得叼着他给所有人展示一圈,好胜心和占有欲都强烈得让他后颈发麻。 怎么这种时候,这种事情,反倒愿意屈居人下了? 待礼官走后。 温珩低声, “其实你不必为难,我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郁明烛瞥他一眼: “因为我了解你。” 温珩: “不,我是真的不在乎……” 郁明烛: “你手拙,织不出来鲛绡。” 温珩: “……” 温珩脸色一木。 原来是这样的解。 两人各自带着一盒宝珠,一团丝线回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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