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眼下,万生镜恐怕早已不是他想拿就能拿走的了。 水流平缓,一线天狭隘暗淡。 青雾似的身影在其中缓步远去,像是在深渊中孤寂独行,只有一柄长剑傍身。 与百年前如出一辙。 人面鳗似是有所感召,在那道身影远去到不可传音之前,忽而惶急。 “鲛王病重,祭司掌权,圣子年幼单纯……仙君,南海只怕风雨欲来,您还是尽快拿着仙宝离去吧。” 闻声,温珩步伐停了一刹。 他半侧过头,眼底映着长生殿生生不息的烛光暖色。 “南海祸端因我而起,既然已知风雨将至,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 ——
第53章 万生镜 那是第一次封禁魔渊之后。 春去冬来,剑宗九峰拔地而起,各峰长老陆续到任,而后是几批弟子拜入山门,各门各派逐渐走上正轨。 先前这一片地界接壤魔渊,煞气滔天,几乎没有活物敢靠近。 四方荒凉冷清了千百年,唯有镇压在此的随云山安宁太平,仙气缭绕。 等到头一回人多起来,热闹起来,随云山依旧是例外,孤僻荒凉地伫立在九峰最偏远处。 那段时日,有不少人久仰玉珩仙君盛名,想要趁机前去拜访。 可是临到了山脚下,才发现整个随云山都被笼罩在一道青雾似的封禁里。 外面的进不去。 里面的人也没再出来过。 于是流言蜚语就都说:玉珩仙君和魔尊千忌打得惊天动地,又落下那么大的结界,必然自身受损不小。 所以将随云山关得严严实实,自己闭关疗养去了。 直到后来,那禁制不知什么时候撤了下去,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下拜帖的人。 可无论来者无论名号来历,要么被一道临时的结界挡在外面,要么被两个青发小童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了玉珩仙君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交流,便也都知趣地不敢去打扰。 所以那段时间,有一件事瞒天过海—— 万生镜坏了。 不管如何注入灵力,那上面总是一片斑驳雪花白,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玉珩起初以为是魔渊被封,禁制的余波震慑了周围的妖邪。 人间没有灾祸发生,所以无需他去治灾除恶。 可是有一天路过主峰,听几个弟子聚在一起,说起南浔城周边有个自称罗刹鬼王的魔修作祟。 “捉了许多童男童女,可怕得很。” “周边的百姓都快要被祸害得绝户了。” 他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一回头,对上一道晦暗的目光。 “多久了?” 几个弟子顿时怔愣。 其中一个下意识回答, “一个多月了。” “没人管吗?” 弟子摇头, “南浔那地方又荒又穷,谁去管啊。” 那人沉思片刻,转身而去。 外人乃至剑宗各峰弟子,对玉珩仙君的印象一直都是强大,战无不胜,但却行踪不定,清冷孤僻,总以一副鎏银面具示人。 听过其无数显赫战绩,却鲜有人见其真容。 导致几个弟子怔愣半晌,这才陆续反应过来,刚才见到的居然就是向来不露面的正主。 另一头,玉珩回了随云山,跟斑驳的万生镜面面相觑了一阵,又试着打了几道灵力进去。 上面仍旧是一团白雾,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种情况无非两种原因。 一是施法者修为不够,灵力不足以驱动万生镜。 二是想从镜子里看到什么的人茫然自失,心绪纷乱。 自己都不知自己该要什么,万生镜又如何照得出来? 前一种,玉珩仙君觉得不太可能。 后一种,一向以苍生为己任,清正无私的玉珩仙君觉得更不可能。 既然找不出源头,那便先解决眼前难关吧。 玉珩亲自去了一趟南浔,去收拾那个为非作歹的罗刹鬼王。 那魔修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身上竟沾有几分仙气,一副眯眸笑脸,像个描了戏妆的青面书生。 和玉珩对上的时候,他笑问, “玉珩仙君,你我都是一类,何必刀剑相向呢。” 玉珩冷着脸, “杀生如草芥,伤天害理,谁跟你是一类。” “怎么就不是,”罗刹鬼摊开双手,垂眼瞧着上面淋漓的鲜血,讽刺笑道: “你杀生,我也杀生,有何不同?难不成就因你杀的是妖魔,我杀的是人畜,我就合该低你一等了?” 玉珩懒得与他废话,玉尘出鞘,凛冽的霜白剑锋横扫,带着极寒的气息迫然压了过去。 罗刹鬼王无处可逃,干脆横起两柄长刺,硬抗住了第一道剑气。 巨大威压之下,他喷出口血,同时也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玉珩仙君,你难道就没杀过无辜之人吗?” 第二道剑气。 锵的一声,震断了两柄长刺。 罗刹鬼王依旧不逃。 “你敢说你剑下所斩皆是罪有应得?” 第三道剑气过去。 罗刹鬼王两条手臂里的骨头都碎成了渣,骨刺从皮肉里刮开狰狞的血口,双臂残废。 饶是如此,他仍旧笑吟吟地问, “玉珩仙君,你知道魔渊有座无禁城吗?” 这回,剑气停了一霎。 “无禁城?” “那想来是不知道了。”罗刹鬼王反问, “难道仙君以为做魔便都是成天茹毛饮血,便都是从出生起杀人如麻?真是可笑,魔渊亦有城池瓦舍,老弱妇孺。” “仙君定然也不知,自从你那禁制结界落下后,魔渊再无天光,只剩血红的穹顶,于是魔气肆虐,那些老弱妇孺只有被发狂的魔头们吞吃殆尽的份儿!” 仙人短暂茫然, “我确实不知……无人同我说过这些。” 罗刹鬼王如同听见好笑至极的事,颤声笑了起来, “你不知,哈哈哈……你当然不知!” 他自知死到临头,绝无逃生的可能。所以喉咙里不断涌出污血,也不去管,任由那些血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淌,触目惊心。 他只顾笑着, “你玉珩仙君高高在上,随云山坐落九霄,拿区区几万条魔佞的贱命,换一个高风亮节的名声,多划算啊!” “那些贱命凭什么入你的眼,死了再多你又何曾在乎过?” 闻言,玉珩心头陡然一恍, “胡言乱语!” 旋即,玉尘长剑一抵,千钧威压直接将那罗刹鬼王扣压在了地上。 “分明是你残害南浔百姓,死有余辜,安敢如此诡辩!” 罗刹鬼王浑身的骨头都在震动中粉碎,却依旧狂笑着,他伸出双手,淋漓的鲜血之间泄出几缕纯净灵力—— 那是修行百年的仙人才有的灵元。 他笑得近乎疯癫。 “是啊,我堕魔杀生,我死有余辜!” “可我的发妻,一生行善从未作恶,为什么只凭一个魔族血脉就被镇压在魔渊底下?” “我的幼女,尚不足一岁,你告诉我她能作过什么恶?” “如今被那些魔分吃得连骨头渣都未曾剩下……” 终于,罗刹鬼王笑着,连那具千疮百孔的躯壳也要在凌厉剑气下支离破碎。 他笑得目眦尽裂,面容扭曲,眼眶里也流淌出两道赤红的血泪。 “玉珩仙君,这些,全都拜你所赐!” “世人怎么敢说你光明磊落,怎么敢说你慈悲为怀!” “你分明是个冷血无情的凶犯!你分明最该死!” 一声一声,痛彻心扉,声嘶力竭。 他在彻底粉身碎骨的前一刹,最后一次调动浑身仅剩的气劲。 骤然间,内丹熊熊燃烧,被碾压碎裂,爆发出一道汹涌澎湃的气波。 玉珩明明轻而易举就能避开。 可是不知为何,他一动未动,任由那道气波横扫过来。 锋利的长刺碎片紧贴仙人微垂的下睫划过,划出一道刺目血口。 他却只是轻眨了下眼睛,被那一点濡湿血珠弄得有些发痒。 南浔城郊外的万鬼窟,浓云蔽日,寒风刺骨。 那曾经的散仙,如今的鬼王,在狂笑中被剑气碾成了齑粉,肢体,鲜血,还有两把断裂的长刺全都顷刻消散于空中。 耳畔只回响一句撕心裂肺的诘问—— “玉珩仙君,你难道没有在乎的人吗?你没有心吗!” …… 四野寂静,风亦歇止。 玉珩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好累,好闷,呼吸都不顺畅了,像是有一只手凭空紧攥他的心脏,血流僵滞难以流动。 他连动一动指尖都觉得疲惫不堪。 可事情完没还。 罗刹鬼王座下还有不少妖魔小鬼,除去些无关紧要的,剩下但凡对南浔百姓动过杀手的,他都得一个一个亲手杀过去。 玉珩仙君行事就是如此,有怨报怨,以命抵命。若有有朝一日这种报应落到了他自己身上,大抵他也能毫无怨言,一声不吭地受过去。 杀到最后,整个南浔郊外都是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摘了染血的面具,信手一抛。 银丝面具在郊外碎石上磕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正滚落到一只伶仃鬼脚下。 那是一只尚在幼年的伶仃鬼。 大抵是被之前那罗刹鬼王虏来当苦力的,饿得面黄肌瘦,瑟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他。 “我,我不曾杀人……都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把那些孩子吊起来,说要放血作阵……我只是不想死……” 顶着伶仃鬼恐惧的目光,玉珩抬步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伶仃鬼吓得狠狠一抖,闭紧了眼睛。 可是玉尘长剑没要他性命。 面容淡漠的仙人也只是接过了他怀里那个孩子。 — ——
第54章 失魂落魄俏寡夫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因果。 数日之前,伶仃鬼抱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心中暗道:算了吧,这么小就死了怪可惜。 不如悄悄藏起来,救他一命。 而今,生杀予夺的玉珩仙君也在想:算了吧,今日实在累极了。 不如权当是实话,留他一命。 那孩子裹在襁褓里,不哭,咧着嘴朝他笑。 玉珩用他的额发做了几张寻灵符,打出去找他的家人。 回来的灵符上沾满黑血。 那是早已死去多日,血肉干涸才有的颜色。 …… 南浔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上有家茶馆。 里面的说书人年过半百,发妻过世后一直孤身一人,近些年得了严重的肺痨,命不长了。 那日,他在坐在门口矮凳上费力咳喘着,一抬头,便瞧见那位眼熟的青衣仙君已经到了门前。 这位仙君来的不算频繁,可是身姿和面容,见过一次的人都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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