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有所收获。 领队的是春族的一个老猎手,年纪约五十上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徐知忌跟他闲聊。 “您一辈子都没出过部落,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老猎手拿出长长的烟枪,吸了一口,望着远处的雪山,吐了一口烟。 烟气袅袅散去。 “外面的世界不也是一天十二时辰,太阳朝升夕落吗?外面的世界难道比我们这里的人多长了一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外面的世界属于外面的人,不属于我!” “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溪流,每一个季节,每一缕风,都是我的世界。” “这里有我的爹娘,兄弟姐妹,子女朋友。” 他摸了摸躺在他脚边啃骨头玩的獒犬,轻声道:“还有我的老伙计......” 徐知忌偏头看向丁弃。 两人目光相碰,隔着人,却都明白彼此的心。 相视一笑。 是啊。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呢? 有你在, 哪儿都是天堂。
第四十九章 、丁弃(番外) 边地。 流沙漫天,迷的人睁不开眼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不远处的村庄有几缕黑烟飘着,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了焦糊的味道以及浓浓的血腥味。 丁彧手握缰绳,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迟了一步。” 他戍守边疆多年,大渝跟西北诸部的战争从未停歇,西北诸部都是游牧民族,擅畜牧,可粮食短缺,虽自称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却困于粮草。 而大渝不同,大渝腹地广阔,粮草充足。 于是夹在大渝和西北诸部中间的一些小族,就成了牺牲品。 西北诸部之人穷凶极恶,好勇善战,每每冬季来临之际,手下的那些骑兵便四处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有许多小部族皆因此而被灭族。 丁彧虽有心,但却无能为力。 村子里到处都横着尸体,鲜血流成了河,有野狼和野狗在大快朵颐,听到马蹄声近了,也不害怕。 犹如人间炼狱。 “仔细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手下的人四散开来,仔细寻找着。 丁彧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听到了一旁的草丛里似有动静,他原以为是出来觅食的小狼崽或是小猫小狗,不想等他走过去,用手中长|枪拨开半人高的草才发现里面是个人。 约莫三四岁的样子,似乎被吓傻了,抱膝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孩子?” 声音似乎吓到了他,男孩抬起了头,眼睛里蓄着泪,可眼神却狠辣,像是个护食的狼崽子。 丁彧怕吓着他,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 男孩以为来人是坏人,于是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铁锈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男孩下了死命的咬着,想象中的打骂并没有落下,他隔着模糊的泪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铠甲,有光从他身后照了过来,他的眉眼疏阔,眉间有着悲悯。 跟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丁彧瞧着他晕过去也没松口,不由摇了摇头,将来只怕也是个牛脾气。 他将人抱了回去。 副将瞧着他手上的伤口,不由打趣,“小崽子跟个狼似的,咬这么狠呢,肉都快咬下来了......” 丁彧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孩子,笑了笑。 副将有些担忧。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丁彧知道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 “都是可怜人。况就算我大渝人也有好有坏,大渝与诸部的子民也有互市往来,可见好人坏人之分,并不在于出身和身份,而在于人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副将的肩膀。 “我相信我丁彧教出来的孩子必定是个明事理,知善恶的正直之人。” 这一点,副将毋庸置疑。 他之所以选择跟在丁彧的身边,就是看中他是个正直的人。 操练结束之后,丁彧回了帐篷。 负责照顾孩子的新兵道:“将军这孩子估计是个哑巴,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把自己蒙在被子,缩在角落里,问他也不说话,不吃不喝的......” 丁彧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拽开。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认出了他,可很快又双眼无神的耷拉下眼皮,他抱膝坐着,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丁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次男孩没躲。 男人的大掌很温暖,跟父亲的一样。 丁彧道:“自今天起,前尘往事已在身后,那是你的前世,你可以记着,也可以忘记。以后你跟我姓,就叫丁弃,哪怕上天抛弃了你一次,你也不能自己放弃自己,知道吗?” 彼时,丁弃还不懂男人话里的意思。 他在边地住下了。 前一个月,他躲在帐篷里哪也不去,也不说话,别人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大清早,他被外头操练的整齐的“呼喝”声给吵醒了,练兵的时候声音气冲云霄,很震撼。 他悄悄掀开帘子,循声走了过去。 他看着站成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划一的将士,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他要变的强大。 唯有足够的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想要的人或事。 他成了军营里最小的兵。 也成了这里最勤奋刻苦的兵。 每当有人懒散的时候,丁彧就指着在一旁练臂力的丁弃道:“什么时候你们能有他一般勤奋,我就准许你们休息,否则免谈。” 冬去春来。 有一年丁彧回京过年,带着他一起回京。 丁彧指着一个中年女人对他说,“这是你义母。”跟着又介绍了他的儿子和女儿,那些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 丁弃有些怕生,一直站在丁彧的身后。 被称为义母的女人不喜欢他。 这一点他知道。 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传达出来。 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他不在乎。 这天底下只要有义父在就够了。 其他的人和事,左右不了他。 过年期间,丁彧少不得要走动,带着他不方便,他独处的时候,二哥丁庚武就会到他身边冷嘲热讽。 “喂,你没有自己的爹娘吗?干嘛霸占着别人的爹。” “哎,我跟你说话呢。” “哪里来的野杂种。” ...... 丁弃停下脚步,狠狠盯住了他。 丁庚武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他觉得眼前这个狼崽子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住他的喉咙,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吓倒了,于是梗着脖子,边往后退边说。 “你给我等着!” 等人走远了,他才下了起来。 原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啊。 说实话,他不喜欢京城。 更不喜欢丁府里的这些人。 离开的时候,他欢欣雀跃。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到京城,却有人守在门口等他。 男人穿着白色的貂裘,立在护城河畔。 眼里的柔情像是一池春水。 化不开。 丁彧死的时候,他跪在他的床头,那是他第一次震惊打量义父。 男人的鬓发不知何时白了,眼角也有了皱纹,腰背似乎也没那么直了,他躺在那儿气息奄奄,全然没有记忆里顶天立地的样子。 他有些恍然。 生离死别,他早已尝过。 可面对义父的离开,他还是难过。 丁彧回光返照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你姓丁,是我丁彧的孩子,丁家也是你的家!” 丁弃低着头。 “义父,你放心,我会替您护着丁家。” 丁彧长长的舒了口气,良久才虚虚的抬起了手,丁弃知道他想干什么,将头靠了过去,男人的掌落在他的头顶。 “义父不是要你护着丁家。” “义父是想告诉你,这茫茫人海,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家人。” “义父想你高兴。” “平安......” 男人的手垂了下去。 丁弃努力的控制着,可鼻头一热,眼睛酸胀,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去。 那个给他新生的人死了。 这万丈红尘。 他, 再也, 没家了。 直到多年后,他回京。 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叫徐知忌的男人。
第五十章 、大团圆 “醒醒......” “醒醒.......” ....... 徐知忌猛的睁开了眼睛,大口的喘息着,额上挂满了汗珠,几息过后,双眼渐渐有了神采,见身旁的丁弃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才知道不过是一场梦。 他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抱我,抱紧我。” 像是带着哀求。 丁弃不明所以,可还是将人拥进了怀里。 双臂用力,让两人间毫无空隙,徐知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切切实实的痛感,他小声道:“你弄疼我了。” 丁弃忙又稍微松了松手臂。 “又做噩梦了?” 徐知忌愣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噩梦,梦到前尘旧事,梦到他为了大渝的天下殚精竭虑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梦到丁弃死在了战场上。 “等天亮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他看男人的神色倦怠,不由担心起来,徐知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因为他到了边地这样的苦寒之地来,他心有不忍。 “不然我们还是回京吧。” 京城里有大渝最好的大夫。 徐知忌轻笑一声,“真是个呆子,你我都是“死”了的人,乍然出现在京城,你就不怕皇帝怪最新下来,治我们个欺君之罪?” 丁弃嘿嘿的笑了两声,倒是他关心则乱了。 “不然咱们去江南,那儿天气好。” 徐知忌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累的慌,出个门都觉得累,更别提千里之外的江南了,即便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南风景美如画,可却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躺了回去,语气渐渐平缓。 “我,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睡会儿......” 后半夜,丁弃压根没合眼。 盯着徐知忌看了半宿,天刚蒙蒙亮,他就出门去请大夫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镇子有十几里地,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丁弃嫌他走的慢,索性直接将人背着赶路,天刚亮大夫就在帐篷里了。 大夫给徐知忌把脉。 把了左手,又把了右手,换来换去,把了半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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