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何处?” “棋……棋馆!格物致知!修身养性!”初棠忽地嘻笑举起手,正气凛然道,“齐家!治国!平天下!” 十分的慷慨激昂。 “当然,前面是我,后面是您老人家,呵呵……” 他抽回衣服一角,灰溜溜跑走,刚跑两步又被人攥回去,那人顺势一扯,初棠两脚悬空。 再回神时已经被人稳稳抱住。 初棠:“?” “干嘛呀,大家都看着呢。” 大庭广众的,真的很羞人,初棠脸色微漾推推程立雪,周围的侍女更是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我记得。” “你记得啥呀你就记得?” “……” “你到底记得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啊!” “……” “欸!记得什么?耳聋啦?” “……” 初棠被人以一种抱小孩的方式抱着,大抵是早已习惯此等亲密接触,离开众人视线后,他倒是还能惬意在这“人肉步辇”上晃悠着小腿。 他闷声闷气嘀咕句:“小聋瞎。” 脚踝的铃铛啷啷响了一路。 程立雪也一路未置言语,初棠见人不回他,便懒得纠结,索性把下巴枕在那人的肩膀。 天空飘雪。 他腾出只手来,百无聊赖接了几片雪花,冰冰凉凉的,融化在手心。 “又下雪了。” 一路上万籁寂静,他也不知为何,缓缓地,竟有种无形的情愫在心底钻出。 酸酸涩涩的。 那种无助感,似无形的藤蔓,又如可怖的触手,将他裹紧,一点一点勒得其轻微窒息。 但他又好似在程立雪身上找到丝慰藉,像是种长期缺失的可依赖感。 若有似无的。 他无法确定,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是失意地耷拉脑袋,五味杂陈嘀咕几句。 “我们那个地方没有雪。”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说,等我长大一点就带我去看雪。” “可是……” “他们骗了我。” 初棠哽咽发涩,往人肩窝埋了埋头。 萦绕鼻尖的药草清香,极致地安抚人心,他手臂箍紧几分,抽抽鼻子,深嗅一口。 两滴凉意滑进肩侧。 程立雪脚步顿住。 东宫正门宣德门就在眼前,他晃神垂眸,随后还是迈腿绕开。 这场雪下得不大,柳絮般悠悠飘荡。 他抱着人,在雪中迤迤然移动。 耳畔含糊不清的咕哝,渐渐化作凄凄气音,最终只剩下软绵细微的呼吸。 …… 傍晚时分。 手掌萦绕着股湿暖之意,初棠缓缓睁眼,原来大黄一直圈着他。 还温柔地舔着他的手背。 初棠吐出口浊气。 眼部周围有点清凉的药香,倒是叫他眼睛既不酸疼也不肿胀。 他悠悠爬起来,望了望天,应该快到时辰了吧,果不其然,殿外有宫女敲门。 宫女回禀是安乐公主请他出宫。 安乐…… 阿绛这封号还挺好听。 初棠很快被引路小太监领到宫门,他甚至都不需要出示什么出宫令牌,直接刷脸就出去了。 毕竟整个皇宫,只有太子妃这么一个哥儿,外头等他的又是摄政王宠上天的公主。 谁敢阻拦这两位主儿见面,开罪了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初棠一出宫门却与老熟人迎面相碰。 “阿午。” “张大哥?” 宫门外,张折枝与阿绛相隔一小段距离。 他不时张望宫内,等着人出来。 其实这段时间,他都靠着丹青度日,可他的阿午却又是丹青难以描绘其半丝神韵。 他深知阿午总会来盛京的,便不辞而别赶来,好尽早爬得高些,力所能及为阿午挣来更好的未来。 所幸,也算不负初心。 这两月,他已混成摄政王左膀右臂,只要他再努力一下,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此情再见,那种真切感竟叫他恍若隔世。 但一想起程立雪那个暧.昧的牙印,他就莫名恼火,攥实拳头,竟半日也憋不出一句话。 “张大哥?” 初棠来到人身边挥挥手。 阿绛左右瞥人:“张丞相,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 一声丞相恍若幻听。 初棠不可思议瞠目,这就当丞相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难怪那时张大哥问他愿不愿当皇后。 这手段,怎一个“佩服”了得。 张大哥似才回神,温和笑道:“阿娘挂念你。” 闻言,初棠轻嗯声。 他确实该去探望下聊表心意:“我现在正好出门,回来的时候顺道买点礼品,明日就去看张婶。” “你人来了就好。” “真该走了。” 阿绛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说完便拉着初棠离开。 * 瓦肆,水镜台前。 二人坐在最中央的位置。 阿绛递过本戏折子:“要点戏吗?” “随便吧。” “那我也随便。” 她轻笑声把戏折子丢给一旁的小厮。 这戏阁在此已有二十年历史。 前朝公主都曾光顾过。 其中最独特的倒不是戏曲,反倒是火锅,边吃火锅边听戏是此戏阁特色。 听闻蘸料还是前朝某位公主赠的配方。 小厮们陆续上菜。 初棠盯着面前的蘸料碟,也没啥特别嘛,跟现代的海底捞蘸料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绛甚是熟稔丢下几块片薄的生肉。 肉片在锅里翻腾,色泽艳如云霞。 难怪古人会吟出一句“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奈何他没文化,只会在入嘴后直呼“好吃”。 初棠下了不少菜品。 脆笋入口清爽,羊肉片裹着酸豆角,别有风味,鱼丸又弹滑富有嚼劲儿。 热气腾腾。 初棠吃得合不拢嘴。 阿绛吃一筷子又灌一杯酒,吃到最后,更是直接整壶闷头畅饮。 台上好戏开场。 这唱的竟又是那出改变的冤案。 初棠蓦地忆起客栈大堂的说书老者,记忆如回放,一幕幕倒拨浮现。 话本故事。 书生控诉。 客栈说书。 其实并非巧合,而是人为,他那时还以自身与程立雪作交易,想来还挺可笑。 早在他知晓真相前,程立雪已在暗中布局。 程公子。 称得上一声君子。 戏曲落幕。 不少人热泪盈眶,愤懑悲亢。 初棠也黯然神伤:“其实苍生不愚昧,他们只是有苦不敢言,毕竟皇权至上,谁敢乱嚼舌根?”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阿绛嘭地倒下:“不不不!有些东西错也是对,对也是错,立场不同嘛,谁说得清楚呢。” “也是哦。” 初棠沉沉点头。 “所以,我能不能求求你,来日我哥哥若是败在太子手下,请你让太子殿下痛快解决我哥哥。” 阿绛语毕,猛地握上他手。 “阿午!我求求你好不好?他那么高傲一个人,受不得半点屈辱。” 说着说着,便是哽咽落泪。 “你别哭!你别哭呀!”初棠手足无措,他不懂哄人,只想到阿绛贪吃,便转移话题开口说,“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我给你做蛋糕呀。” “嗬。” 灯火璀璨。 阿绛含泪抬眸轻笑:“吃不了。” 她嗟叹落泪:“上任国师曾断言,我活不过二十一岁的生辰。” “那种鬼话你也信?” 初棠置否:“我还说你会长命百岁呢!” “好呀!那我信你!” 阿绛倒了杯酒,与他举杯相碰。 “长命百岁。” * 初棠没喝几口,只是有点微醺,倒是阿绛醉意横生,他不放心,唯有跟着侍从们把人送到王府。 王府大门恰好走出些奇装异服之人,他没留意太多,目睹人安然进府方才回宫。 皇宫的夜,灯火通明。 又寂静得阴森。 也是,皇宫中人如屡薄冰,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此地和“乱葬岗”有什么区别? 初棠穿过道小路。 虫鸣消匿,乌云蔽月,寂夜下,红墙绿瓦下的残旧拱门,惨白而诡异,还隐隐传来交谈声。 初棠呆滞片刻。 源源不断的声音闯入耳中。 “你猜怎么着?” “死了!” “那个宫女死了,据说死时乃夜半时分,她在铜镜前梳妆,忽然起舞,随后用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烂自己的脸。” “笑声阴凄凄从铜镜传出。” “是陈妃来索命!” 小宫女一直垂着头,猛地撩起头发扑出来:“这皇宫里,长得比本宫美的都必须死!” 她倏然露出张苍白的脸,眼眶还染有红水,把旁边的小太监吓得骤然喊出声。 “啊!” “陈妃娘娘饶命!” 连带身后的初棠也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他精神恍惚跑走:“啊啊啊啊啊!” “鬼呀!” * 毓庆殿。 初棠瑟瑟发抖缩在被中。 那什么妃最是爱美,见不得比她美的人,可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美呀。 不行。 万一人家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呢? 初棠环顾四周,心下犯难,这满屋子的内侍太监可怎么震慑那恶鬼哟。 他总不能去找程管家吧? 大黄! “啊对,大黄!大黄!”初棠颤着嗓音连喊几声,大黄果然摇头晃脑跑进来。 看着那软软瘫在床上的狗影。 初棠震惊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 “没有!” “为什么没有?” “你是个女孩子?” “你是个女孩子!” “你!!!” 初棠手指气得心梗,两眼发黑振振有词痛斥:“所以这些日子,你对我?你……呜!你母爱泛滥呀!你欺骗我感情!我还答应嫁你!嫁你个大头鬼!” 他欲哭无泪半天。 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书房,又猛然摇头。 相信科学! 呜…… 可听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欸。 一国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 这皇宫里难道还有比程立雪阳气重的人吗?不!那都不算阳气!那是龙气! 然而—— 宫女伏身回道:“太子殿下在湢室药泉浴湢。” 嘶…… 烦死个人。 初棠没辙,只能悄悄摸去湢室,他猫猫祟祟从湢室门缝爬进去。 室内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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