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要怪就怪纪呆子烧饭手艺太好。 纪沉关擦擦额头上的薄汗,下凳子将确实圆滚了的猫咪抱起,后厨锅上的鱼香散了出来,纪沉关贴贴它的鼻子,道:不胖,年年,新年快乐。 乌云盖雪哼哼,尾巴拍拍他的手背,算是回应。 而就在这一年的开春,纪沉关同父异母的弟弟纪恪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云乡时,岁年与纪沉关正在院子里晒月亮,敲门声划破静夜,纪沉关披衣去开,是七八个黑袍修士,衣上刺了飘逸的远山纹。 为首者微微欠身,道:“请纪小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岁年警惕地伏低身体,纪沉关则冷静道:“为、为何?” “宗主有令。”对方抱拳道:“速速带小公子回宗。” “我知、知道了。”纪沉关默默稍许后道:“待我、我收拾。” “不必收拾,公子若有所需,宗门内将仔细操办。”黑袍人斩钉截铁:“请公子即刻出发。” 请人还这么蛮横!岁年刚准备跳上去呼这黑咕隆咚家伙的脸,纪沉关竟好脾气地不与对方争辩,只是弯腰从地上抱起了岁年,道:“走吧。” “小公子,这猫已有妖性,天渺宗乃修真之地,还是莫要带了。” 修士话音刚落,便看到那猫妖在朝他哈气,一句“大胆”才要出口,却听纪沉关道:“父、父亲不曾、曾来吗?” “小公子,宗主诸事操劳,如今你们到宗门团聚,定有机会享天伦之乐。” 纪沉关笑了笑,给岁年顺毛,并对修士道:“你、你要替父、父亲做主吗?” “……不敢。”修士僵了脸,似是未想到这半天放不出个屁来的结巴还挺横,便只好道:“请小公子上灵舟。” 天渺宗派来的灵舟不大,舟内另有乾坤,天材地宝触目即见,珠玉灵器点缀各方,非简单奢靡二字可形容。 接人的修士将纪沉关安置在主卧后便退了出去,岁年到这金玉琳琅满目的地方,倒也不怕,东推一个瓶子西踢一个花盆。 纪沉关坐下问岁年:“你、你可怪、怪我不商量,把你带、带走?” 还好意思提这个!岁年一头撞上纪沉关,大声喵喵爆粗:你特喵的方才是不是犹豫了!你居然有不想带我走的念头吗?! 它恼火到口不择言:你改日若是死了,我都得去你棺材边瞅一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记住了! 若此不详之语,纪沉关却没半点在意,他感受着膝盖上被猫咪压出的温度,这两年来岁年确实长圆、长大了许多,他轻笑道:“不、会不再有了。” 岁年不容易消气,还是纪沉关让门外候着的侍从去端了盘蒸鱼来,才勉强让乌云盖雪愿意和他讲话。 这个时辰要吃东西本就不合理,寻常灵舟上也不会配伙夫,谁知蒸鱼承上来的速度极快,吩咐下去没多久便送了来。 岁年道:这天渺宗还挺讨好你啊。 天渺宗的人没说明连夜接人的事由,但纪沉关如何猜不到,必定是纪恪死了才会这般作为。 不过他小弟比他预料的要多撑了大半年啊……纪沉关用传音石对岁年道:到了天渺宗,便不是咱家里了,别太听规矩,但也别犯他们,我们不会待很久。 岁年不同于同族猫咪,自小便是天南海北闯荡,对换环境没什么不适应,当天晚上在灵舟里睡得打呼噜。 而灵舟悄然穿过层层云海,朝霞自东方铺开一望无际的金。 修真灵气搅动云面,拖着长长翎羽的雀鸟迎接他们归来。 岁年跑到灵舟船舷上撒欢,伸爪子去抓那羽毛,纪沉关的目光向那气势恢宏的山门,收入眼眸的还有其后上百座浮空云岛。 天渺宗。 纪沉关微微眯眼。 ……以后我的宗门,叫什么好呢。 目光移转到绒毛都在发光的乌云盖雪身上。 他想着:叫云盖宗好了。 * 纪沉关直接被安排在了天渺宗主峰南阁。 区区南阁,比之他们先前住的宅子,也不知要奢侈多少。 血珊瑚、沉水香、老紫檀的画桌,应有尽有,但整体风格却极具捉摸不定的修真特色。几步一挂的云纱将这宽阔的空间分隔成无数块,像是始终走不出去的迷宫,实则极为压抑。 人成日在迷雾中行走,难免胆战心惊,疑神疑鬼。 但这样的布置反倒成了岁年的快活园,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些纱帐就要惨遭毒爪。 灵舟抵达后,有三长老来看望纪沉关,三人测过他的根骨,半句未多言,转身离去,被岁年在背后喵喵喵骂了许久。 南阁内仅安排了个伺候的女使,行事妥当,谨言慎行,不与纪沉关他们交流。 次日,再来了位长老,自称是宗主定给他的修习师傅。 这师傅极其可恶,处处挑着错处,常有提问,即使纪沉关答得上来,也会在中途打断。 岁年听不下去了,纪沉关的结巴放在凡俗药理里是难治,可要是修真界,莫说讲话不利索,缺了两条腿都能不算大碍,何必这样捏着短处刁难。 乌云盖雪气得炸毛,却还真是拿修士没有办法,以往的那些伎俩对付小偷小摸可以,修者们则完全不放在眼里。 岁年决定发愤图强。 以前纪沉关也给过它妖修的书,但苦修哪里比得上玩耍来的快活,如今被人这样欺负,岁年决定重新将修炼捡起来。 课上了七天,修习师傅临走时对纪沉关道:“小公子来天渺宗已七日,你我算是七日师徒,为师没有其他可以教你,也教不会你,唯有告诉你勤能补拙四个字。” 长老严厉道:“你以往不务本业,与自小修炼的宗门弟子无可比较,更应时时自省。” 纪沉关神色不变地听他教训,正如他这七日来的表现,长老厌烦道:“你去文载阁等候宗主吧。” 纪沉关敛眸道:“是。” 岁年一听纪沉关要走,倒也没打算跟去,它挥挥爪子说:我就先不去啦,等我把鱼干吃再找你。 纪沉关点头,给它多加了几条鱼干。 岁年方才哈了长老师傅半天,肚子实在空,留在南阁吃完几条鱼,又小睡了会儿,一个时辰后,才循着纪沉关的气息去寻他。 天渺宗里有御兽的修士,时常有灵禽猛兽出没,多一只猫咪也没人留意,故而岁年在宗内还算能自由活动。 它很快找到了文载阁,拨开屋顶琉璃瓦的一角往里望。 清晨的光将这老阁的尘埃也照亮,盘旋在瘦小的少年人身边,显得纪沉关格外伶仃孤独。 真是一个要时时关照的小弟啊。 岁年趴下,太阳慢慢向中天升去。 直到乌云盖雪打了无数个哈欠,终于听到了轻微的环佩声。 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文载阁门口。 这天渺纪宗主比岁年预想的要年轻许多,是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样,虽说是血亲,脸上的五官也唯有鼻子以下和纪沉关有几分相似。 如此看来纪沉关像娘亲多些,岁年发散地想。 随后听见天渺宗主纪璒对他儿子道:“关儿,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纪沉关规规矩矩给他问了礼,道了声见过宗主。 纪璒负手,父子间站开的距离能再横添一辆马车进去。 纪璒道:“为父给你找的师傅,乃是我宗颇具威望的长老,你的师傅亦将你的近况告知了为父,你未来作何打算?” 这段日子目睹纪沉关在那师傅手下挨训,岁年算是明白了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修士的风格。 不论纪沉关答或不答,答得如何,要受的斥责都不会少。 可怜纪呆子又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性子,这几日尽听骂了。 他们要告诉纪沉关的只要一桩道理。 在这里,你很差劲。 “但凭、凭父亲指教。”纪沉关道。 “肯学肯听,勤能补拙。”纪璒说教道:“你根基不扎实,更要肯学肯吃苦,我从前没管你,你便这般荒废度日。” “如今为父不会放任你像野小子一样,你若做得好,听为父和师傅的话,再有天渺宗在后,来日亦可在大道修行上有所成就,你可明白?” “是。”纪沉关应道。 “呵。”纪璒沉闷地自鼻腔中发出不悦,“在你这个年纪,小你几岁的纪恪已有不俗的修为,能独自诛猎妖兽,而你畏手畏脚,成日与幼妖为伍,为父对你实是失望。” ——真想咬死他! 屋顶上的岁年刚亮爪子,突然身子腾空。 屋内纪璒手指轻动,文载阁上的瓦片掉下数片。 浮动的光尘中,一并落下来的乌云盖雪四肢触地,全身的毛立即炸开。 咣当。 一柄雪亮的匕首被纪璒扔了出来。 短首滑行许久,停在了纪沉关脚下。 “把你这妖杀了。”纪璒道:“那你便是天渺宗的少宗主。” * 此言一出,岁年登时大骂。 ——老东西! 它伏压躯干,低吼连连。 身后纪沉关半点声响也无,乌云盖雪同时留意着前后的动向。 少了几片瓦的屋顶投下几束光来,岁年的毛发尖都在发亮,如同根根刺手的银针,落了细碎的灰尘,乌云盖雪将所有微小的声音尽皆收入耳中。 “咯哒”——纪沉关向前半步,鞋尖踢到了那柄匕首。 他喉头滚出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似乎想要说话,岁年应激般猛回过头,向他狠狠龇牙哈了口气。 纪沉关的脚步顿住,把那匕首踢开。 他抬手捂住脸,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 岁年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住。纪沉关气息短促,哽咽道:“父、父亲,小妖是我、我的救命恩人!” 他声泪俱下:“当年、儿快要冻死在野外,是这只小妖用、用体温护住儿子的心脉,儿子愚、愚笨,但还懂有恩必报,遇险救命之恩列、列十恩之二,若、若因此、利痛下杀手,不配为人!” 与纪沉关同居两年多,即使有识海传音石,这小子也是习惯慢慢吞吞地说话,这是岁年头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快的语速讲这么长一串。 至于他说的劳什子救命恩情,岁年完全没印象,便是他胡编乱造的了。 文载阁中一时安静异常。 许久后,纪璒开口道:“那我问你,十恩之首为何?” “父母养、养育之恩。”纪沉关深伏在地,尘埃与垂落的长发纠缠,交织成纵横的罗网。 他答道:“文以载道,不容欺心,儿子读书甚、甚少,句句、句发自肺腑。” “父亲不弃,考校儿子知恩图报的为人、人品性,儿不敢、敢辜负父亲一片良苦用心,定、定当比肩恪弟,做父亲膝下一双孝——” “好了。”纪璒打断他,“你能懂这个道理,比学多少功法都要强,你母亲虽无高修为,但也是阵学大家,你恪弟已去,你更应代他加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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