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关将乌云盖雪揣在前襟里,暖烘烘的毛也煨着他的心,在空无一人的街巷深处,纪沉关讲起这段过往。 他的结巴很严重,说是因为更小的时候被吓出了毛病,大夫也治不好,只说现在能开口讲话已算不错。 乌云盖雪气呼呼要去给他报仇,纪沉关手动不了,就轻轻咬它的耳朵尖,他说:天渺宗可厉害了,全是大修士,修仙可是要拼天赋拼世家。 不公平!就和三花猫天生好看一样! 乌云盖雪不服气,纪沉关接着讲,乌云盖雪忽视了他的磕巴,听他说:我小时候就在天渺宗生活,修士与修士的差别比我和你的差别还要大。 ……生父是前宗主的三子,娘亲是负责抄录阵法的侍从,他们少年时在藏书阁相知相许,后来娘亲嫁给了他,很快生下了我。 纪沉关微微抬头,明月隐入云后……父亲纪璒靠天星阵当上了宗主,但天星大阵是未完全的阵法,但那男人太急了,他太想要权力,将部分图纸透露给了宗门长老。 长老深知其价值,答应推举他为宗主,天渺宗利用这横空出世的救世阵法,一跃成为了众宗之尊。 那之后,天星阵真正的绘制人被天渺宗幽禁,后来以不知何种方法跑了出去。 ……母亲被抓回到天渺宗的那一日,正是天星阵运作的那一天,三千血祭,换来天下四季……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跳入血池。 留下来的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以及那卷不可能完全实现的图纸。 纪沉关缓慢地道:我打听到,母亲原本是想将图纸交给她的好友,她避开了天渺宗的追捕,但还未抵达,却被那些祭祀生灵的亲朋层层围住。 三千祭灵对外均称自愿,是为大义而死。妖也有,灵也有,人也有,其中人族不敢对她动手,但又管不住嘴,而妖灵有些是捉来的祭品。 寻仇的亲友出手时,天渺宗赶到……我不知他们对母亲讲了什么,无外乎是恨她以阵杀人。 原来在修士眼中,性命的多少决定了轻重,她先被背叛,又被指为是丧心病狂的阵修,而朝她扔石头的正是她昔日发誓要守护的众生之一。 他们被救了,但因为救不了所有人,便是错的,便是不公平,不如全都不救。 那你要做什么?乌云盖雪问。 纪沉关道:我将天星阵的手稿图纸带了出来,那图纸不全,仍有小半卷在天渺宗中。还要继承研究,终止祭灵,拉下天渺宗,如今已初有成效。 乌云盖雪越听越心惊胆战。 这种搞阵法的大多最后都要喂阵,很可能会把自个搭进去。 太危险了! 纪沉关听懂了它的意思。 ……我才不会为天下苍生去死。纪沉关磕磕巴巴地说,母亲教我救苍生为己任,可天下苍生和我有何干系?如此乱世,芸芸众生救过千千万万人,也如同杀我亲母一样杀了千千万万人。 他呼出白雾:我自私自利,只为自己。 岁年寻思你小子刚刚还做好人好事,给冻得发抖的府外巡夜老人留了披风,这种口是心非的性子,真的太容易死翘了! ……哈哈。纪沉关闷闷地笑,感受着趴在胸口的毛团子的温度,许愿道:“那就希望我大仇得报,最后能死、死的,风风光光!” 雪月出云,天地大亮。 彼时的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许过的愿望,最后不论是哪个,均没能实现。
第十六章 纪沉关在雪夜里昏过去小半个时辰,次日便发了烧。 高热之下,他嘴唇都烧起了皮,人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岁年大呼他废物点心,看他连饭也做不动,便每顿亲自去酒楼里叼菜叼米。 酒楼老板是个见过世面的商人,纪沉关与她打过招呼、交过定金,她见是猫咪来取食,不过啧啧称奇,对岁年招手道:“小心着点!别把菜洒了!” 呼气成冰的寒冬,地上常有白霜,乌云盖雪穿行在大街小巷,矫健无比,托盘中的食物稳稳当当。他不是太急,念及纪沉关虽整日病病歪歪,饭量还是可以,能吃便问题不大。 路过长街,街边小摊的老板也眼熟了这只猫咪。 “好灵性的小猫啊,来,给你橘子。” “喵。” 岁年软了声过去蹭蹭,橘子摊上的阿婆便又再给加了颗小甜橘。 岁年将其托在盘子上一并叼走,奈何圆圆的橘子不老实,总是往外滚,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让岁年好不暴躁。 为了追橘子路是绕远了些,但还在认识的范围内,岁年放下盘子扑了几只麻雀,准备再次出发。 刚迈爪子,却是耳朵一动。 当即,乌云盖雪便往雪堆后闪。 两个高大的黑袍人自巷口而来,踏雪无痕,显然是有修为在身。 一者神情不耐开口道:“那小子不会要死了吧,这事得和宗主上报。” “那你去报吧!”另一人口气埋怨,“两个孩子都这般病弱,宗主又要发火,真不知天渺宗来日将会何去何从。” “这便不是我等能操心的事了。”前者按了按袖兜,似乎在确定里面放的东西是否稳妥,复道:“不过小的是娘胎里弱,这个大的是给那个小的折腾成这样,这样天长日久取灵力血肉谁也吃不消啊。” 他们经过乌云盖雪藏身之处,道:“不过小孩子恢复力强,若是能停了做药引子这倒霉事,保不准以后长起来便好了。” “那也要先长得起来再谈。” “哎呀!吴兄你说的什么话!” “啧,我是怕他身体不行,你想到哪里去?” “原来如此——等等,方才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吴修士瞥了眼街口道:“是野猫精,别管了,我们速速回宗。” 岁年丢了饭菜盘子一路狂奔,从方才起他便闻出这两人身上气味不对,像是沾了那纪笨蛋的味道,还有股淡淡的腥。 乌云盖雪跑得飞快,挑泔水的大爷惊呼:“我滴娘嘞,雪地飞猫!” “喵喵喵!”岁年从高墙上跳到院子里,又飞奔到内室。 纪沉关人还在榻上,幔帐挂起,竟是坐了起来。他倚靠着床柱,脸色惨白如纸。 岁年窜上他膝盖,前爪狂捶,纪沉关缓慢睁开眼,抬起左手搭在乌云盖雪的背上,抚摸道:“回、回来啦……我的、猫猫主子,打算饿、饿我一顿是么。” 切!还有力气打趣,那就不会死嘛。 岁年嗅嗅他袖子掩住的右臂,纪沉关捏岁年的脸,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太厉害了啊,这也能被你发现。 猫咪要用爪子去扒拉,纪沉关阻止道:“别、别动,有何好看看的。” 可岁年却已拨开那片袖子,露出大片包扎的白布,以及白布边缘紫青的皮肤。纪沉关气息短促,无奈道:“让你、别看。” 岁年喵喵连连,厉声问他:那两个天渺宗的黑袍人为何要害你?! 语气之凶,恨不得立即去天渺宗算账。 纪沉关没什么说长句子的体力,只是道:“说、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岁年推推他的手指,纪沉关合上眼,慢吞吞往床里去。 猫咪见他实在难受,便只能决定暂时不再穷追不舍。 可问不出究竟,它抓心挠肝,根本静不下来。 纪沉关睡到黄昏时分,睁眼看到乌云盖雪蹲坐在床头茶杯旁,正往杯口里探爪子。 见他醒了,岁年半点没被抓包的窘迫,飞扑过来砸在他胸口上,纪沉关险些背过气去,用双臂抱住乌云盖雪,道:“年年,你还想听么?” 喵啊!你不磕巴了啊? 岁年惊讶地抬起头,却见纪沉关并没有张口,他声音是直接传到自己脑袋里的。再定睛一看,呆子指间不知何时捏了枚玲珑剔透的石头。 纪沉关贴了贴岁年的额头,道:识海传音石。 乌云盖雪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玩了一阵,但相较于小弟受人欺负这件事,猫主子还是更关心后者,催促纪沉关快快说来。 有了识海传音石,纪沉关讲话速度就快了许多,他与猫咪讲道:我那爹不是当上宗主了么,没多久就新娶了个皇室女子,生下来个男婴,叫纪恪。 纪恪天生身子骨不大行,虽说大宗门并非要父子相传,但谁不希望代代都是自己人,弟弟是下任宗主的苗子,可必定要好好护养。 边说,纪沉关边将脸往乌云盖雪的白肚子上埋。 喂喂!你说话归说话,别吸本大爷! 岁年发觉最近这呆瓜越来越无法无天,远没有以前的距离意识,一爪抵在越来越靠近的纪沉关的脸颊上,猫身往后仰。 纪沉关吸猫目标没达成,恹恹道:修真秘术里,依靠血脉至亲续命调养的法子不少,而天渺宗宗主怎会放血割肉散灵救子,不就剩下我这个大哥了呗。 你爹是个老混蛋。 岁年评价道:什么时候把他嘎了? 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非得骂岁年妖性不死。 纪沉关却道:不急。 他讲一段便要缓几口气,乌云盖雪就干脆让他躺着了。每回取灵后纪沉关便要休息好几日,岁年寻思难怪他总是病。 可这样折腾也不是个事儿,乌云盖雪当天就给自己天南海北的朋友传信,让它们弄点灵草来吃吃,反正纪沉关天生修为吃不坏,试试总没错。 于是自此后,纪沉关每日都会在窗台上发现不同的花花草草,收罗一筐后就炒菜来吃,有时还炸菜饼子,美曰其名改善口味。 纪沉关精通药理,仅在一回吃出了小人跳舞,明明也没见过蘑菇。 总之,纪沉关慢慢恢复着,一手药碗一手菜饼,继续过着与猫同居的生活。 他深居简出,春日与岁年在院子里扑蝴蝶,用它掉的毛给山雀扎巢,酷暑里便与乌云盖雪檐下纳凉,躺在风廊竹席上吃西瓜。 雨季就捣腾些好玩的机关,雪季则大被一盖,临窗听珠玉拍叶声。 纪沉关少有出门,若要出门便会换上罗裙,戴上帷帽。 岁年不管他去哪里,只要带回吃的就行。 再论其他出门的机会,便是由乌云盖雪带领他的小弟四处胡作非为。 给猫出头给人出头,好不快活。 岁年躺在门槛上,又是一年冬,雪花自天边旋落,掉到乌云盖雪鼻子上,它的毛毛也已沾了不少晶莹的雪子,纪沉关站在凳子上贴着春联。 相熟的卖橘子的阿婆不认为这孩子古怪,经常来对门送吃食,她把自家做的糖糕放下,朝门口的猫努嘴道:“小纪,你这小猫养了两年了吧,胖了好多。” 胡说!岁年拍拍自己的肚皮,明明就是自己在长身体,它要变成一只成年的大猫了,很快就会是成熟的大妖! 大妖怎么可能没有强壮的体魄呢,不过肚子好像确实有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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