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近来教习他功法的师傅也啧道:“你这小儿,关心则乱。” 出文载阁后,天渺宗主纪璒便再没来与次子交谈,同样也没批许他去书院,仍是让先前那位长老师傅来管教他。 纪沉关表现出以往并未修习过的样子,测出天生功体为水与风,并在阵术的学习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纪璒虽不表态,却还是隔三差五差人送来古籍和灵石。 读书期间,纪沉关还炼出了把本命剑。 作为修士,本命灵器越早炼出越好,能有更长的来磨合与淬炼。但当今修真界早不如早年的灵气沛然,本命武器的打造更为困难,要吃的苦头也不少,年纪太小便难以支持下来。 听苏弥说,纪沉关那短命的弟弟当年炼本命法器,可是折腾了太多人,又是护法又是灵草仙丹,教人头痛。 然而纪恪本人还是险些去了大半条命,对他本就虚弱的身子骨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人逼迫得了天渺宗未来的少宗主,他必须在那个年纪炼出本命器,无非就是他爹地指令。 这揠苗助长、急于求成的路数,换到纪沉关这里也还是一样。 骨血入炉,炽火煅烧,天渺宗作为当世第一大宗,可谓汇聚了全修真界最好的资源,所得的锻造火源也是传说中的九天神火。 但乌云盖雪对劳什子神火仙火没个兴趣,它就是觉得这火焰确实比寻常的火要热一些,若是冬天里用来取暖,必定会极为舒服。 可惜时值炎炎夏日,就格外讨厌。 猫咪怀里的冰块融化了七八次,纪沉关坐在炉前绘制法阵,经过岁年时会想摸摸它,均被乌云盖雪躲开,岁年叫嚷着:“热死了,离本大爷远点。” “要不年年还是到外面等?”纪沉关给他用灵力扇风,乌云盖雪呼噜噜地吹了一阵,道:“才不要,你要是热晕在这里头可咋办?让天渺宗那些人看着,保不准怎么搞手脚。” 岁年没见过修士炼本命器,但听苏弥讲,即便是灵气大盛的时期,炼这东西的方法也大同小异。 不以自身骨血魂魄为原料,如何能炼造出心灵相通的法器。 听说哪怕是九天的神仙也是要用这个方法,只是不会有凡间修士这般看起来残忍。 乌云盖雪早就将纪沉关这个呆子视为地盘里的自己人,能盯着便盯着,不准他出差池。 猫咪热得昏昏欲睡,朦胧中梦到纪沉关变成了只通体雪白的猫。 浑身是霜雪一样的颜色,银白的眼睛,还是长毛的那种,非要往它这里扑,用厚厚的毛毛裹着自己,舔来又舔去。 叫他松开也不松,还咬它的脖子,扑得岁年四脚朝天,又只能喵喵连连。 无边的闷热里岁年蹬腿睁开眼,纪沉关还好端端坐在阵法中。 这炼器山洞内有淡淡的腥气,想必最为血呼啦呼的一幕已经过去,纪沉关趁着它睡着已经把材料投了下去。 乌云盖雪跳下高台,踱步到他面前,果真纪沉关也满头大汗,不知是热得还是难受的,岁年喵喵叫他了几声也没应,仍闭着眼打坐。 ……不知不觉间,这孩子似乎比之前要长大了点。乌云盖雪歪头歪脑地看着他。 以前那么小的个头,如今才像是有了要抽苗的架势,因为自己蹦到他怀里的发力要更大些了。 这家伙满肚子的打算,岁年觉得发愁太多会掉毛,类比人族便是要掉头发。乌云盖雪绕到纪沉关身后,仔细打量起他的后脑勺……嗯,还算茂密,没有要秃的迹象。 那只豹子苏弥说纪沉关有三百六十个心眼子,可这家伙分明是个懒蛋。 一阵子不给他抱便要躺倒在地,直说什么起不来啦好困啦修炼太辛苦啦之类,要靠猫猫才能有干劲。 纪沉关的师傅不再同半个月前那样处处贬低他,徒弟听话温顺,当师傅的也无需操心,故而相安无事。 不时还会有个笑脸,对纪沉关的教导上心了起来,但还未上心到发现他阵术图下画的猫咪。 有时这师傅还会玩笑一句,说猫妖的爪子便是纪沉关功课的章,然后大笔一挥,将他交上来的文卷批了个“佳”。 但只有岁年知道纪沉关挑灯赶工时的狼狈,他一口浓茶一支笔,乌云盖雪蹲在他桌前,用尾巴监工,纪沉关停一下就抽一下他的手背。 但似乎自己才是严重影响他的存在,纪沉关要克服摸猫的欲望集中注意力,还需要一点时间的锻炼。 他是那么有天资,可也会呜呼呜呼地埋脸在自己肚皮里,大呼“写不完了真的写不完了”。 那时乌云盖雪就冷冷一喵,把他茶杯给踹翻。 难得的清闲日子,还有天渺修士来拜访,纪沉关招待着,私下里对着猫咪轻轻埋怨:好烦啊,这都是谁谁谁,能不能不要叫我出去,我那些户外结交的活动好头痛啊。 偶尔,纪沉关也必须要出门,他随师兄们去过一次灵宝阁的拍卖,买回了一堆在岁年看来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但经过纪呆子的改造,却都神奇地变成了猫咪居家好物。 “咳——!” 炉前的纪沉关咳出口血,岁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原地窜起,又几步跑到阵法边缘,见纪沉关汗如雨下,脸白得像纸。 “纪呆子你行不行啊!”岁年大声喊,却见纪沉关像是陷入了什么心魔迷境中。 他眉头紧锁,神色不安,岁年记得苏弥讲起,这是什么修士炼器必经的考验,如过冥河栈道,通常要有师长或亲友在旁以言语引路。 猫咪自觉此刻自己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却不知要喊什么话给他指点。 毕竟关于纪沉关的仇恨不能轻易说,恐被人听了去,平日里的话又太稀松寻常,怕是没作用。 于是乌云盖雪灵机一动。 “啊!我要长出胳膊了!”它假装喵喵大叫,“喵呜,这是不是人的爪子啊好特别,等下,本大爷是不是要问你要衣裳……” “好热好热,纪沉关你快来瞧瞧这是个啥东西。” “喵耶往这看看,人也会有这个吗?” “纪呆子你看起来还挺凉快的,本大爷来和你贴贴?” 纪沉关猛地睁眼。 眼前乌云盖雪还是黑白两色,正敞着肚皮翻滚舔毛。 “你醒啦!快看快看,那炉子里出了什么!”乌云盖雪见阵光熄灭,就朝纪沉关那边跑去。 方才猫咪说纪沉关看起来凉快,绝非虚言,因伴随炉中声响,有凉风雪气冲散了闷热,纪沉关成了这寒意的中心。 岁年往纪沉关怀里一扑,果真是凉爽。 “年年。”纪沉关尚是虚弱,却被岁年蹭得痒,乌云盖雪滚了一圈,发现炉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开,便好奇问他:“你方才瞧见了啥妖魔鬼怪?” “一片漆黑。”纪沉关道:“在往下掉落。” “这有什么可怕的,然后呢?” “然后有一团毛乎乎的光,掉到了怀里。” “那必然是本大爷啦!” 纪沉关抱着它,用力点头。 而没过多久,纪沉关的本命法器便出来了。那是一把剑,剑柄剑身均是银白冰冷,如霜雪覆盖,注入灵力时,又会有月色般流转的柔光,纪沉关为其起名“照霜”。 当天,照霜剑便成了岁年玩跷跷板的好物之一。 本命武器炼出后,纪沉关仍日日悬心岁年的化人,他在书中读到过妖族修炼本就艰难,化人形常在五百岁上。 可他的乌云盖雪才百岁不到,纵有天赋加持,根基不牢,化形更易出问题。 最好的情况是化出的人形缺鼻子少眼,日后能靠化颜术补救,纪沉关也不看重皮囊,而若是缺胳膊少腿,导致本体残疾,他也能照顾它一辈子。 可要是化形失败,便会直接摧毁灵识、危及性命。 头几个月里,纪沉关见岁年稍有风吹草动便手心冒汗,保命的贵丹灵草在他的乾坤锦囊里越堆越多,已经装不下了。 苏弥觉得纪沉关太过忐忑,还有比半妖血脉的她更了解化形的么,何必这般胆战心惊。 因此她开始重新判断,这位合作伙伴是否是个优柔寡、患得患失的性子。 毕竟,他们的合作不日将更进一步,要是队友不行,也能有个跑路的预备。 好在时日渐长,他们配合下来非常顺利,苏弥尚是放了心。 原来这小子仅是对黑白毛团子有点过度忧思,其他事上倒是可靠。 况且这小妖也不笨。 春去秋来,苏弥放下鱼,靠在庭中桃花树下,望向不远处在叶子堆里玩闹的乌云盖雪。 她心想:这猫咪怕是早觉察出纪沉关和自己有所谋划,却怎么半句不问? 真不知是无所谓这纷纷扰扰,只图快活,还是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苏弥反手掐断身后桃花木探出的半缕灵识,皱眉道:“我宗真是风水宝地,什么都能成精,明日我便砍了这树,你这里的耳目够多了,不缺它这一个。” 纪沉关正在院中钻研阵法图,眼也没抬,道:“既不缺这个便留着它吧,这桃花木春日开的花虽稀稀拉拉,但也是这院子里少有的亮色。” 乌云盖雪玩累了,敞开肚皮就睡,纪沉关放下笔将岁年抱在怀中,苏弥吁了声道:“真是同猫不同命,它还有好几年的清净日子,我倒是劳碌不休,哎呀,我真是胸怀大志。” “岂止几年。”纪沉关纠正苏弥的措辞,“年年是要长长久久自由自在的。”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乌鸦妖,你这么计较干什么?”苏弥的半只兽瞳滑过碧光,“那就再接再厉,盼你我功成,它得长久享乐。” * 八年后,当苏弥半身浴血踏入这方庭院,乌云盖雪仍在桃花叶里嬉戏。 她收剑入鞘,大声道:“你这猫就是个骗子!八年前它说要化形,八年了,除了变胖变长,它哪有化形的征兆!” 在响彻天渺宗的丧钟声里,苏弥兴奋难掩,对纪沉关道:“宗主羽化,有你那份大阵的图纸做饵,那几个长老斗得死的死伤的伤,你师傅想着与其自己上位,不如扶一个傀儡。” 她精神抖擞道:“我已公布了是宗主私生女的消息,如今只要结果了你,在下便是天渺宗的新宗主。” 乌云盖雪听罢原地起跳,变成只比云豹还要大上十倍的猫,幽冷的瞳盯死眼前的女人。 苏弥哈哈大笑,纪沉关走上前与他巨大的猫咪贴在一处,道:“那我可是要为了保命,向新宗主投诚。” 苏弥伸手道:“把诚意拿来!” 纪沉关便自袖中取出卷轴,苏弥一把抢来,扬眉道:“你就不怕我真的一剑了结了你,让天上的旧阵这般运转下去,自此后坐拥天渺宗?” “这天星阵运转不了多久了。”纪沉关蹭蹭毛乎乎的岁年,忍住狂吸一口的冲动,淡淡道:“你若真的不计前嫌要继承纪璒的衣钵,我也拦不住你,他之前将你身上的咒印术诀交给我。为了天下苍生再无献祭,我也只好发动,请你死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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