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至少他还答应在陛下弱冠的时候还政于她,并未想一直把持朝政。 玉攸容笑了,“哀家也相信凤爱卿。” 他不看重名声,只看重名声带来的东西。之前重视名声如是,现在不重视名声亦如是。 史书中,赢到最后的往往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 独自走向宫外的时候,凤溪河在心中想:她从此将自绝于士大夫之列了。千百年后,她大概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但她在太皇太夫心中的地位朝心腹又迈进了一步。 有舍才有得。 …… 次日早朝。 凤溪河出列。 “臣有本奏——” “京外有流言传臣媚上弄权,以萧后严相暗指,毁坏太皇太夫清誉,臣请严查!” “岂有此理!”端坐在一旁凤椅上的玉攸容还没说话,龙椅上的邬暇倒是先发火了,“给朕查!朕要把幕后指使抓出来千刀万剐!” 听着小皇帝话中的怒火不似假的,殿中许多人心中悄悄抖了一下。 玉攸容端坐在凤椅上,目光扫过众臣,“诸位以为呢?” “自当如此。”郗韵贤出来应和,“如此流言,必是有心人有意为之,想要动摇我云国的国本,必须抓出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诸人无一反对,甚至有的人还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在这个流言之后出现的其他流言也要一起惩治!最好能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就算抓不到罪魁祸首也要让他们推出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当替罪羊。 殿中众人也不是傻子,这么有针对性的流言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而后面那些他们的风雅趣事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她们也都能猜到。纵是如此,但波及到自己,心中难免有气。 “既无人反对,那这件事便这样吧。既然流言是在京城外传播的,便下旨给各县县令,让她们严查此事。此外,命凤大人为监察使,可任命数名监察特使,分别前往各县暗查各地县令是否与幕后之人有所勾结,他们的折子可经驿站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哀家手中。” “是。”凤溪河抬头与玉攸容对视了一眼,接旨。什么监察各地县令,太皇太夫此旨,是想给各地的官员来一场大换血。而她派去的人,就是天然的接替各地县令的人选。 此事,危险至极,却也收益极大。 她干了! 郗韵贤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沉默。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没人站出来反对。 “凤大人可知这个流言传了多久了?” “已有一月。” “竟然已经有一月了。”玉攸容皱起眉,略显无奈,“纵然能查出幕后指使,哀家和凤大人的名声怕是也……” 玉攸容叹了口气:“流言可怖,为了哀家和诸位大人的清誉着想,哀家打算设立男官,于宫内外行走,替哀家代为传话。” “此事不可!”礼部尚书梅鹤文率先出来反对,“历朝历代并无先例,太皇太夫此例一开,怕是会动摇人心。” “祖法不可违啊!” 图穷匕见,图穷匕见!这绝对才是太皇太夫的真实目的。 反对者群情激荡。 凤溪河全力支持。 玉瑾华默不作声。 “昔日陛下身边也曾设侍中。”玉攸容耐心解释。 “男子怎可入朝为官?” “并非正式的官员,只是哀家身边一散官罢了。” “敢问太皇太夫是想立何散官?”有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无非是替哀家提壶管车的侍中罢了。”玉攸容轻笑。 “不行!” 众人沉默了一瞬,反对得更厉害了。侍中能够随侍于太皇太夫身边,直达天听,可是典型的官卑位重的职位。 玉攸容看着她们争吵,待她们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命流萤着人奉茶给她们,“那众位大人的清誉可如何是好?” “咳咳——”有人被茶水呛住了。 换在她们家那些“风雅趣事”传开以前,她们绝对不会相信玉攸容身为太皇太夫,敢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而现在,她们不仅深信不疑,而且还想得更多。若是今日不让太皇太夫如愿,怕是明日,京城里就能传出她们和太皇太夫的一二趣事,甚至是先皇,先皇夫也不是不可能! 而和太皇太夫不同,官员的“声誉”可是和官位挂钩的,自古还没有哪一个官员坏了名声之后还能待在原位的,尤其是在上面的人不喜欢她们的基础上。 “臣家中嫡女飞鸢可入宫侍奉太皇太夫左右,为太皇太夫传旨。”有人急中生智。 反正男官就是不行,太皇太夫为了大臣的清誉考虑想要立侍中,那就立女子吧,同为女子,出入大臣家中无妨。 “放肆!”玉攸容沉下脸,“你是觉得哀家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臣不敢!”说话那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玉攸容伸手抚住额头,闭上眼,厌烦地说,“拉下去,审看看之前的流言是不是和她有关。” “哒。” 叶月松立刻领着人踏入殿中,她身上穿着的是宫中禁卫的衣裳。 群臣心中一惊。镇北候这条太皇太夫的走狗怎么来了?她带了多少人来?现在是不是已经团团围住大殿,只等太皇太夫一声令下,就大开杀戒了? 不值得,为一个侍中的位置,搭上自己的命不值得。 玉攸容看着殿中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叹了口气,“侍中的人选哀家打算从诸位家中子侄中挑选,诸位可有推荐?” 放弃了阻止太皇太夫立男官的想法,再一听太皇太夫这话,众人立刻回过神来——如今太皇太夫掌权,可他为男子,她们不能如过去那般送子侄入宫为妃,在皇帝身边吹耳边风。可这侍中,不就是吹耳边风的绝佳人选吗? 妙啊! “臣家中嫡子凤长歌可入宫为侍中,侍奉太皇太夫左右。”这时,凤溪河站了出来,引得众人怒目而视:呸!不当人子!拍马屁拍这么快干嘛! “臣家中嫡子左秋风可入宫。” “臣家中次子明湖可入宫。” …… 甚至连郗韵贤也表态,“臣家中二子郗佩悠可入宫。” 唯一未出声的便是礼部侍郎梅鹤文,她家中有一女两子,幼子出家为僧,二子已与人有婚约,不出声也正常。 “那便封明湖和郗佩悠为侍中,入宫随侍。”玉攸容一言敲定。 群臣俯首,“是。” …… “咻!” 一只箭从梅盛雪耳边擦过,插入他身旁的树干上。 “没事吧?”黑刀挥舞着刀,“砰砰砰砰”地将大多数穷追不舍的箭斩断。 “没事,只是耳朵被箭的倒刺划伤了。”梅盛雪抬起头,一道蜿蜒的血痕从他的耳边流下,流过苍白的肌肤,落在他遍体鳞伤的身上。 那晚他们刚在客栈落脚,便被贼人追杀而来,只能一路往县城外逃。 “我们去下一个县,下一个县是龙囤县,那里有将领领兵在那里驻扎。到了那里,我要让这群兔崽子们都死无葬身之地。”黑刀咬牙说道。 黑刀不愧是黑刀,硬生生地护着他从包围中突破了出来,他身上虽然伤多,但大多都是轻伤。甚至黑刀偶尔恢复体力后,还能运转轻功,带着他躲起来,获得暂时喘息的机会。 正如此刻。 “我恢复了一些体力。”黑刀喘息着说道。 梅盛雪默契地靠近黑刀,黑刀揽住梅盛雪的腰纵身向前跃去,消失在贼人的视线中。 他们走后,几十个人出现在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这两个杂种,又来这套。给我搜,我倒要看看他们的体力能撑到什么时候。” 随着领头的人一声令下,这几十个青衣身影冲入林中,往不同方向蔓延开来,和山林融为一体。 黑刀带着梅盛雪窜入一个山洞中,松开手。 她是属兔子的吗?怎么总能找到洞?梅盛雪看了她一眼,放松的眼神突然在她沾血的肩头一凝,“你受伤了?”他记得上次包扎的时候没有这里。 “放心,受伤了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是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罢了。”黑刀后退一步,靠着山壁滑落在地,抬手用小刀将肩膀中箭处旁边的肉挖开,将箭翘出来。 她这套动作做得可谓快准狠,梅盛雪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做完了,十分熟练。 她从腰中摸出药瓶,抬手撒了上去,伸手从衣摆撕下破布,就要往肩上裹,只是一动,刚刚被药止住血的伤口就又撕裂开来。 “我来。”梅盛雪按住她,夺过她手中的布条,半点没忌讳的把她的衣服扒得更开,绕过她的腋下,将她肩膀受伤的地方层层裹起来,再为她处理其他地方被包扎过但又崩开的伤口。 虽然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再被崩开,但多上点药总是好的。 黑刀疼得喘了口粗气,笑着看着他,“梅大夫,你可真不像个男子。” 梅盛雪没理她。 “梅大夫我问你个问题,你看见我的身体不感到羞怯吗?”黑刀仰头看着石壁,转移注意力。 刚刚动手的心劲一过,肉被割开的疼痛涌上心头,刺得她连话都差点说不出。她手上被割了两刀,腿上被割了三刀,从头到脚都是伤。 “看多了。”梅盛雪动作不停。 黑刀笑出声来,“梅大夫你可真是个奇人。要是换做别的男子,这个时候我就该负责了。” “不需要。”梅盛雪声音冷了下来。 “别当真啊,我道歉还不行吗?”黑刀仰头笑着,知道他不喜欢开玩笑,自己肯定是被痛得脑子坏掉了,“抱歉。” “嗯。”梅盛雪处理完她身上的伤,起身在一旁坐下为自己处理伤口。 “你后悔吗?”短暂的反思完,黑刀又问道。后悔因为那句话和太皇太夫扯上关系,被一路追杀,性命不保。 梅盛雪看着她,“后悔。” “哈?”黑刀诧异地看向他。 “后悔连累到你。” “老子是说你自己。”黑刀翻了个白眼,“你只是个大夫,这些大人物的斗争和我们毛都挨不着。你按照原本的路线一路走下去,十年二十年,你会成为大家口中的圣人,会名流千古。” 黑刀眼睛发亮,随即又暗下来,瞥了他一眼,“而现在,你连命都保不住了。” “不悔。”梅盛雪平静地说着,说完便沉默下来,平静地忍耐着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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