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终于停下。 转身看他。 他看着我,目光决绝悲切,仿佛眼中翻涌的血色雨幕,已与现实的透明雨幕融到了一块儿,分不出什么是雨,什么是泪,嘴唇微微动弹,在极致的冷漠和极致的崩溃之中,他问了一句。 “为什么?” 我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只故作冷漠地垂下了剑锋,扬起了骄矜的脸。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梁挽声色悲哀道:“因为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目光平静到了极致,但那仿佛是一种被撕裂前的平静,就好像瀚海在翻涌巨浪之前也是极致的平静。 “你不可能是聂家的内奸,可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而且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要这么做……” 我冷漠道:“只是你想不通,并不是没有理由。” 梁挽只道:“那就告诉我,我一直都会听解释。” 我奇道:“到现在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与分辨?”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在平静里肆虐着压抑的恨与怒。 “我不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相信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算认识过你这个人……” 我心中一个颤搐,好像心脏里忽然伸出了一千一万只魔手,在挤压我的脉管与血肉,可感情归感情,表演归表演,我的表演依然精湛地演出了冷漠与杀气。 “既然不相信,那你问什么问?” 梁挽说完这些肺腑之言,便沉声道:“但就算是极恶之人,我也通常会给一个澄清与解释的机会……” 说完,他收拢了一切表情,几乎已把冷漠装点到了极致。 “聂小棠,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在林家灭门案的现场,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义父?” “那天散步回来你就很不对劲,义父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和林家的事儿,和林麒的事儿有关!?” 我嗤笑一声:“我已经说过……我不能说的,你听不懂吗?” 他目光一黯,仿佛已做尽了最后的努力和抱着最后的希望,可这一瞬间的希望还是破灭了,那苍白的面颊似有不受控的颤搐,却仍极力控制着。 “聂小棠,你要尊重,我便全盘托出了身世,你要信任,我便把你带到了我为数不多的家人面前……” 他目色赤红,绝望尖利地笑了笑,像嘲讽着又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 “可如果你当初已夺走了我的亲人一次,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所剩不多的亲人,再一次在我面前夺走!?” 听着他在冷漠平静之下的骤然崩溃,还有那带有哭腔的一声声凄厉质问,我只觉胸腔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一种无形无相的刀子一把剜开,从中灌入无数的火焰与冰粒,连喧嚣不断的脉管都一时之间忘了跳动,连喉咙里滚动的热血也一时冻结住了。 可惜这痛和冷都已冲到了麻木。 我还是冷静地记起了要做些什么。 “因为……你信错了人。” 梁挽只一字一句,吐声如刀:“是信错了你,还是别人?” “无论是我还是别人,你都信错了。” 我目光渺远而冷漠,像看的是他,说的却是别的。 “就算认识一个人十多年,也未必是真的认识这个人,江湖上能出卖的不都是多年的兄弟么?更何况你才认识我多久?半年不到而已,你还真的以为你看透了人心?” “我是喜欢过你,可也有演戏的时刻,也有接近你的目的。可既然你已知道这灭门案与我有关,尹舒浩也已经死了,我又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和你继续演戏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是你太好骗了啊,我的好挽挽。” 这句往日亲昵的话语,此刻说来却如同魔鬼的挑衅一样,挑动着一个即将崩溃的君子心头那最敏感的善恶神经,与最脆弱的生死防线。 梁挽猛地抬头看我,目光中已失了几乎一切的情绪。 不再悲切、迷茫、困惑、不解。 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与永不休止的恨意! 片刻之后,他向我急速冲来! 雨幕之中再度掀开了一场惨烈的拼斗与厮杀。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在雨水和血色的交织之下泛出了更多的疼痛。 数十招后,我在他的身上也刺出了数个浅浅的口子,可他似为恨意所驱使,越战越凶,越斗越狠,最终竟然抓着一个破绽踢得我往后退入了一个死角,我重重地撞在了那凸出的一个木屑之上,只觉得背部生疼无比,当即吐了一口猩红的血出来。 再想动作之时,一只手已攥住了我的右边脖颈,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只寒光凛冽的匕首,死死地抵住了我的左边脖颈。 是梁挽。 他目光赤红欲噬,愤怒地瞪着我,五指紧攥脖颈一边,匕首死死地颤抖着。 随时可以划下去。 结束这一切的恨。 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边咳嗽边催促道: “看在过去……给个痛快……” 他咬牙欲死,冷声如刽子手的刀。 “别急,我一定会杀了你……” 于是我耐心地等了一等,却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他的目光冰冷无比,攥着我的脖子越来越紧,力度越来越大,那匕首始终抵在脖颈之处,只是浅浅颤抖着,压不下去。 还缺一点决心。 缺一点力道吗? 我等了半天也难受地咳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放手,也没有等来掐断呼吸的一个力度,我就有点忍不住了,这拖拖拉拉的形成了僵局,是在干什么啊? 我就干脆把脖子往前一送,让他的匕首“嗤”地一下划出了一道儿血红的印记。 梁挽见着那鲜红如暮的血从我苍白的脖子上流出,仿佛才在一场魔怔了的黑暗里,被这生命的颜色给惊着。 他像是惊吓到一般,手指颤抖地收了匕首,面色痛苦地看向了上面的血,仿佛陷入了一种几乎杀死挚爱的噩梦里。 我捂着脖子上的血,虚弱地滑倒下来,靠着墙壁躺着。 他却背对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又像是欺骗自己一样无力地笑了一笑。 “你和我打之前就受了伤,现在杀你……不公正,不公平……” 我只是有些面色悲哀地看了看他。 到了这一步,还是没办法下杀手吗? 虽然这一切如我所料,但真正看到,还是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你,我做这一切才算值得,对不对? “若是不杀的话……你还想做什么呢?” 我虚弱喑哑的声音让梁挽莫名地怔了一怔,随后,他思考许久,忽然回头看向我,从腰间取了一圈绷带,将我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把那伤口迅速缠绕起来。 杀仇人杀到一半,治疗强迫症发作,开始为我包扎了? 就在我有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 梁挽却冷冷道:“我没打算放过你,不必这么看我。” 我只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那你是要带我去庄子里,让他们审判我?还是要带我去县衙,把我交给官府?” 他摇了摇头,目光冷漠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我挑了挑眉:“哦?” 他冷声道:“聂小棠,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信错过一些人,我现在也不清楚庄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你们聂家的卧底,我也不能确定把你带到庄子里就一定关得住你。” “所以?” 他冷冷道:“我会亲自看管你,直到你的伤口养好,直到我可以公正公平地和你决斗。” 我皱了皱眉:“看管?” 话未说完,梁挽忽迅速点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心中暗道不妙,身上一软,滑落了下来,却瞧见他面无表情地取下了一圈登山用的绳索,抖了一抖,在我身上一圈圈地缠绕起来,我登时觉得这次的缠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凑且扎实,在胸口、在手臂、在腰腹、在大腿之间每缠一圈,都有一种被压制到无法呼吸的错觉。 这就算解开了穴道,要崩开这么些束缚也是需要时间。 我咬牙道:“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是这个时候带我走,那你不仅得面临聂家的追杀,你还得同时面对天胜庄的追杀,你想为了一个骗你的仇人,成为黑白两道的公敌吗?” 梁挽只冷静地绑完,攥了我的腕子道:“在你坦白招供之前,这一切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我恼道:“你还不如把我交给陈风恬!我根本就不信你的狗屁看管,你根本就是想让两方势力都追着你跑……” 还未说完,他忽冷漠道:“我说过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你听不懂吗,聂小棠?” 我被他强横的气势一时弄得有些发懵:“你……”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传来。 我刚要发声,梁挽忽的眼疾手快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行把腮帮一揉开,他手里竟然拿了一个香薰小球,在小球的两边还以丝线系着,这下把小球强行塞进了我的口唇之中,压制了舌苔,再用丝线绕了脸颊,绑在了脑袋后头,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子熟悉的窒晕感和羞耻感,可惜闷哼一声儿就发不出声响了。 为什么出来杀人,还要带这种东西啊…… 我恼恨又无力地靠在他肩头,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实在摸不透这家伙是想干什么了,而他只等那脚步声慢慢地远离,才把我轻轻推开,再把我口中的塞堵之物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我吞了吞口水,受屈含辱一般瞪了他一眼。 他却只面无表情看了看我,丝毫没有歉疚。 我心中一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扑面而来,只怕他如此执着地要扣住我,接下来对我做什么都不会觉出歉疚了,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只冷声厉色地叱道:“你这样东躲西藏,还想着看管我?他们随时都会追上来杀了我,或者杀了你!” “为何不行?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人的仇恨和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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