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居然和我说——“我好美”? 他是不是得找个又湿又冷的粪坑,把脑子浸下去,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泡儿都得抛出去? 我被人那样绑在床板上,被迫维持着一个供人取乐亵玩的姿势,虽是面上冷冷淡淡,竭力维持镇定自若,可终是陷于无助,那时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被解开后,我虽一言不发,可也虚弱地甚至没办法站立太久,被他抱到那个房间后我也很想好好地休息,结果他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 是我好美? 我看是他想得太美了吧? 当然,他当时在牢房看到我的时候,必然有各种思绪和情绪在,有临敌的愤怒决绝,有抛弃生死的算计,有同归于尽的绝望和牺牲,他不可能只有这个想法,可他刚刚看见我的时候,却只以为这个想法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也是最能安抚到我的。 我看他是脑子太热——CPU烧坏了! 是觉得把人骗到手了,就不必要再撑着温润面目、美好性情了,可以恣意地言语行动,任由本能所驱使,不必时时珍惜、小心了,什么蠢直话都能说了? 那他最好找面墙自己撞一下,把脑袋里的蠢血都撞出来一些,可能智商就能重新占领高地了。 我不管梁挽一开始接近我时的温润克制,有多少是伪装,有多少是真的,他既然选择以这个面目接近我,那最好就一直揣着这份温润、这份克制。 哪天他敢不装了,那就算我赌输了。 但愿赌服输是别人的事儿,我只会送他上路。 我重新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已走到一处悬崖边上,只觉得自己身上潜伏着的疲倦和酸痛,此刻都在催着我——去休息、去照顾自己。 人也只能靠自己照顾自己啊。 我叹了口气,在一棵古松下的巨石坐下来,裹紧了披风,闭目养神,运功调息,睁开眼,脚下便是锦绣山河,抬头看天,那日光已如胭脂扑上女子的脸颊,把山林的斑驳一角妆容得妩媚生姿,叫那晦暗的树影也生出重重的澎湃绿意来。 偶尔,有迅疾如剪的山风,吹落一两块儿小石头,我便见着那石头一路往下跌,目光随着石头一路往下沉,下恍惚之间,就像看着一个人的命运一路向下、急沉不回,就在绝望之时,在某个不可捉摸的瞬间,石头被崖间伸出的一根树枝给接住了,就好像人的命运,在反反复复多时,也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刻。 我浸着这风,看着这景,心里忽然开阔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终究还算是幸运的那一个啊。 虽然九死一生,可终究是生了。 虽有过背叛欺骗,可也看清人心了。 无论是好人的心和坏人的心,我都看得真切了。 昨晚过程虽是七分酸痛,可毕竟有那么一两分时候,还是到了脚趾颤抖、腰身酥软、头皮发麻,好像从天灵盖猛烈地灌下去的一阵舒爽快乐。 也因为这个,我决定暂时不打死梁挽。 先打个半死,再把他当个人形棍子用。 不想走心想走肾是吧,他行,难道我就不行? 可这么想的时候,我忽然松弛了身躯,当这种松弛到达了顶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肩膀上抵了一种熟悉的清寒。 也因为熟悉,我先是紧绷到了极点,然后稍稍松弛。 回过头,果然发现那把清寒来自于一把我熟悉的剑。 剑来自于一个我熟悉的人。 敌人。 且是死敌。 是郭暖律。 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地看我,开口便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也同样冷声厉色,语调毫无畏惧:“应该是我问问你这个悄悄接近的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自那万鹤山庄一别,我也打听过,可再没他的消息,还以为他是去养伤了,结果怎么忽然出现在这儿? 不过出现归出现,我倒没有太紧张。 毕竟是郭暖律。 有他在,最多不过是一份平静且解脱般的死,至少这还是值得放松的。 可郭暖律只冷眼瞅了瞅我,眉头一挑:“你说我悄悄接近,可我根本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步法,是你自己没察觉到,到底怎么回事?” 我瞥了一眼在肩膀上压着的剑,冷淡道:“我被人拿剑指着的时候,是不会和人解释的。” 我是随口一扯,结果郭暖律居然真收了剑。 因为他有这个自信。 自信到可以随时再出剑,且一剑就落到该落的地方! 他的目光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现在,你说清楚。” 我只抬头看他:“我上山,是来查‘秋生露’一案。” 被迫上山也是上山的一种,这并不算撒谎。 郭暖律:“可查到他是谁?” 我只道:“莫奇瑛。” 郭暖律的神色微变,像是一种早有预料得到证实的感觉,又似是一种追小说半天发现结尾正如自己所料的隐隐失望,又好像,自己明明追了半天,可终究是慢了我一步的懊恼和微微的沮丧。 “你的人在这儿……那你已杀了他?” “没杀,但他被废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 “现在轮到我问你。” 郭暖律道:“问。” 我瞅了他一眼,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可我的心底可能带有一种平静的决绝,和一种隐隐的期待。 “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他的目光顿时如鹰隼一般、冷冽不可见底地盯住了我,也盯死了我全身上下的所有动作。 “你浪费了一个问题。” “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杀你,从未变过。” 我冷冽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因为还没搞清楚。”郭暖律眯了眯眼,“我在这些日子查过——真正的聂小棠早就死在三年前,你为什么要借用他的身份潜伏在此,聂家到底还有怎样的阴谋,需要你这把剑去施展?” 我嗤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郭暖律唇角掠出一丝嘲讽的弧度:“看来你是想早点去和被你杀死的那些人团聚了?那倒也有趣。” 我心里沉静得很,却故意延续了这嗤笑道:“我看你是废话变得多了,居然还不出手?” 不如让我的剑鞘和你的剑斗一斗? 郭暖律却皱了皱眉,俊美的额间像几缕丝缎的褶皱叠加了彼此。 “你不对劲。” 嗯?哪儿不对?杀人的时机不对劲? 郭暖律疑惑不解地看着被披风紧紧裹着的我,第一次也仿佛是最后一次,他疑道:“你到底怎么了?” 你又为什么要问我啊?我们是敌人啊! 说完,他忽目光如闪电般一动,瞬间伸手一扒,把披风扯下了一半,像是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似的,他看到了自己未曾预料的一切。 然后这个与我厮杀三年的敌人,此刻瞬间震住。 因为剥去了遮盖以后,那些印在胸口的掐痕、咬印、淤青、血色,此刻统统跳跃而出,浮在胸口和锁骨附近,沉在腰身和以下。 他愕然地看着,琥珀色的瞳孔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瞬间睁大了许多。 可是,他打量得也太久了。 有什么好震惊的、好受刺激? 你想要杀死三年的恶贼死敌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自己不看得称心么?不觉得你的敌人遭到了报应么? 我迅速震开他的手,把披风裹紧,冷笑道。 “看满意了么,可以开杀了么,姓郭的?” 郭暖律却沉默。 虽说他素来话不算多,可这次还是一反常态地沉默,沉默到了山和石都比他有声有响,沉默到了目光有所偏移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干脆利落、一言不发地走了。 留下我愕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什么意思啊这人? 就这么走了? 走了!? 我是被他的忽然出现和忽然离去搞得有点子摸不着头脑,心里同时又有一股被轻视小觑的愤怒和伤心。 居然不趁机杀了我? 他从前可不会这样弃自己的敌人而去的,好几次咱们重伤了彼此,手筋都差点挑断了,可依旧厮杀不休,如今他居然这样弃我而去,不杀我了? 他竟敢瞧不起我? 觉得我受了伤,气力不足,只有剑鞘,我就杀不得他,作不了恶,无法搅动风云、转动局势了? 混账!混账东西! 我在心里骂了半天,却依旧坐在那石头上休息,心里越发定了主意,一定要养好身子,将来绝对杀了他。 可想着想着,又有一个不长眼的人来了。 丁春威。 他一边指箭对我,一边缓缓靠近。 而我对着这个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冷笑道:“你逃都逃了,还敢来送死?” 丁春威无奈道:“聂老板,我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想杀你……可如今莫奇瑛他们都死了,若是我再不拿点什么东西回去,那位大人可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 我叹了口气,毫无顾忌地笑了一笑:“想拿我的人头?” 丁春威点点头。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目光一凛:“只是我有些好奇,你跟着莫奇瑛作恶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世上难道单单就你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丁春威面色惶惶地一动,咬牙道:“我没有办法,只有如此!” 我冷笑道:“看来你已经选择了路,那我也只能给你最后一份礼物。” “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上山之前,我和陈风恬说了什么?你猜猜,他现在是不是在去救你家人的路上?” 丁春威目光一动,道:“当真?” 瞬间领悟,且摇头:“绝不可能!” 我淡笑道:“信不信由你,想知道的话,至少靠近我一点,我不喜欢这样远远地看着人。” 只要能让他靠近几分,剑鞘一样能杀了他! 他却越发紧张地看着这样镇定自若的我,走近几步,仿佛一身的胆子此刻也败给了怯懦。 瞬息之间,他举箭对我,当即要射! 忽的一道迅若闪电、急若银屑的清光瞬闪而过,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巧地点过了空气。 刹那间,丁春威的脖子上冒出了一条隐隐起伏的血线,一开始是全然透明,而后汩汩的血冲涌而出,他全然不可置信地倒下的时候,露出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郭暖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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