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 郭暖律毫不犹豫地指出:“本来以为我会把剑还到你的身边?” 我苦笑:“所以……你只是作为一个爱剑之人,不忍一把好剑被弃置于荒芜之地,而并非是为了把剑还我?” 郭暖律只是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我。 似意识到我在期待什么,可仍要说实话。 “聂楚凌,你扪心自问,在过去几年之间,你可曾对我做过一件值得我去为你夺剑的事?” 我摇了摇头,精准道:“没有。” 一件都没有。 说起暗算厮杀倒是很多,毕竟我们可是敌人啊。 郭暖律只冷漠道:“那你为何还要期待什么?” 我当然有期待。 也许是因为,我从你这个死敌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我以为……我以为从敌人可以稍稍变成一时的朋友,我以为…… 罢了,是我以为的太多了。 我忍了酸涩愤怒,只假装毫不在乎,冷笑且嘲讽道:“我当然没期待什么,只是你居然也会取信于人后再去夺剑,这把剑虽然好,但也被人用了数年,有过崩口了,你这样德行的人,也只配用这旧剑了!” 郭暖律似也被激怒了些许,愈发冷淡道:“你连这旧剑都不配用,你信不信?” 我怒腾腾地掠过他,而他冷飕飕地走过我,我们依然是万古不化的敌人,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这一点。 郭暖律接下来,只与任路夫妇说了几句就走。 可他走后不久,那路婵就从自己的收藏中捧出了一个长长的锦盒,交给了我。 我疑惑道:“路姐姐,怎么忽然给我这个?” 路婵笑道:“两年前,我们的女儿小芙被人绑架,若不是聂兄弟帮忙解救,哪里有她活转的机会?她又怎能拜上瞿燕山的‘九焰神尼’为师?这个恩情,我们可一直都记着呢。” 记着是记着,但你这个时候拿出礼物是不是太巧了啊? 我吐槽归吐槽,只把锦盒一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把清光凛冽抖擞、四面研磨成型的精铁长剑,却剑身宛如无轻无重一般,剑上的花纹似乎由一种特殊的合金扭旋而成,竟然同时富有硬度和折性! 我瞬间取剑,在院中舞动几分,发现它是锐可切金、利可断石! 我随手拿它劈了一块儿石头,竟然和劈了豆腐似的把那石头劈成了两半,却取出来的时候,剑上连一丝儿崩口都没有。 我顿时惊喜无比地看向路婵:“这剑舞起来的感觉实在太棒了,比八面重剑感觉还好!这材料是哪儿得的?花了多久炼的啊?” 路婵有些奇怪地笑道:“这材料,是我们为聂老板寻访了三年之久的……” 唉?可我们相遇在两年前啊。 我立刻警觉地去看了看那锦盒,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白飘飘的契纸。 “三年之期已到,特奉上海外雪山寒铁一枚。 此铁似天外石所成,锻之成神兵。 不短不折,不屈不软,足可劈山。 订金五千两,郭暖律留。 来日必取,以为己用。” 我:“……” 我看向了一脸尴尬的路婵,沉下脸:“怎么回事儿?” 路婵无奈地向任寒发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可任寒发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个……是郭少侠订制的没错……” 我把剑直接塞到了锦盒里,面色不渝道:“他花了三年寻得的材料订制的宝剑,你们塞给我作甚!?” 路婵无奈道:“聂兄弟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郭暖律今早出门去取剑之前,路婵就曾追出去,问他要不要取那把订制的宝剑。结果郭暖律却反问他们——为何这样信任我这个恶贼? 于是,路婵就把她的女儿任意芙被杉州“恶阳王”绑架,用于威胁路婵为“恶阳王”一伙巨贼大寇打造兵器的事儿,和郭暖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把他们求助我去搭救他们女儿,而我也历经万险、救出任小姐的事儿一并讲了。 她说得洋洋洒洒,把郭暖律都说得沉默了。 最后这人只是把话题转了一转,说他花了三年寻访的材料,留下五千两银子订制的宝剑,他就不要了,要路婵转送给我,并且不要透露是他送的,因为一旦透露,我就绝对不会收下这剑了。 路婵为此感到不解,因为她知道这是郭暖律苦心等了很久、耐心盼了很久的宝剑,是要和他的曲水剑一道儿使用去杀敌的。 怎么平白转送给了另外一个敌人呢? 提到送剑原因的时候,郭暖律只冷声傲气道: “他若发现了,你只告诉他——他的剑法境界比我低,才更需要凭借兵刃的锋利,达到和我同样的强度。” 我听到这里就怒骂道:“什么狗东西?敢骂我境界低?” “如果他敢骂我,你就告诉他——身为一个顶级的剑客,居然允许自己随意地喜欢什么人,还影响了自己的剑心,真是极不专业!” 我听得懵了,随即骂得更凶:“他敢骂我不专业!?” 这么多年来,只有人骂我阴险卑鄙、无耻下流,可是从来!从来没有人!骂我不专业! 他竟然敢!? 路婵无奈地继续复述郭暖律当时的话。 “如果聂小棠还在骂我——你继续告诉他,像他这等旧伤都久久不愈的蠢物,只配用一把新剑,根本不配用八面重剑这样的旧剑!” 我气得一下子把锦盒劈成了两半,冷声道:“你告诉我他去了哪儿?老子要把这把剑还给他,把我自己的八面重剑夺回来!那把旧剑可比什么新剑都强多了!” 我凭什么接受他这么大的人情? 他等了三年。花了五千两的剑,凭什么这么给了我! 我若不把剑还给他,我还怎么心平气和地去杀了他? 路婵却越发无助道:“可,可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只说,自己要去对付一个极厉害的对手,光靠曲水软剑不够,所以才要额外打造一把可以破了硬功的利剑,两剑齐用,才有可能打败那人。” 我登时眉心一紧,察觉出极大的不对。 “他能为了这个敌人专门等了三年,一定要打造一把新剑才去?那这人绝对不会是轻易可以杀死的对象。他怎能放弃了辛苦打造的新剑,拿了一把破落的旧剑就直接上了呢?” 路婵奇怪道:“可你才说过,八面重剑比我们的新剑还好啊……” 我假装没听到这话,只对着路婵道:“路姐姐,你务必帮我想想他有可能去了哪里,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儿,晚一步的话……” “会怎样?” “晚一步,郭暖律那傻子就没命了!我必须去还剑!”
第78章 昨日恶贼今日是你 我通过“夜寒蝉”夫妇的细细回想,得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推测郭暖律此行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屈山镇外一处名为蔡家村的荒村。 我立刻收拾行囊,骑了他特意留下的小墨奔袭而去。 像他这样的人,从不会特意留着马儿给谁。 他能留下马,恰恰说明他自己也觉得此行凶多吉少、未必能回,他不愿此等骏马在自己死后就流离在外,就好像他不愿一把宝剑因为主人遭难而被弃荒野,所以他是特意换乘了“夜寒蝉”夫妇的一匹老马去的。 但他都留下小墨了,我能不用么? 这时不是什么害臊的时候,为了追人,我带齐了伤药绷带不说,还在自己的大腿上另缠了许多布帛棉花,在马背上也垫了厚厚的一层层缓冲棉花,然后我立刻翻身上马,准备去追人。 小墨也真是通人性,我抱着它的马脖子,学着郭暖律的样子轻轻在耳边说了一句“蔡家坡”,它就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如风如雷一般奔袭而去,墨玉般的马蹄上下抖动如擂鼓,仿佛在地面上敲敲打打出了一截优美的音符。 且追且停地奔袭大半日,我终于到了蔡家村。 村中的青壮年大多去了城内,因此村内多是老人,大多潦倒寂寞,村内也有一些庙宇古迹,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连神像也被人盗走了首级,大概是用于在古玩市场上变卖,可见此地荒落已久。 我一到蔡家村,先问了几个本地的村妇,就得知一名与郭暖律形容相似的男子,和另外一个看不见容貌的兜帽男子,一起去了村西边。 我赶忙奔马前去,果然发现了两个人的脚印,渐渐追踪而去,发现尽头指向的一处古庙。 此时天空微微暗沉,先是下起了星星点点的雨丝儿,跟着渐渐下大起来,像窒闷已久的空气一下子被人打开了话匣子,千般万种的话声儿都跟着雷电雨丝儿劈落下来,枯黄野草被风雨死死按住不说,树枝也被打得咯咯作响、微微颤抖。 雨像一层层墨似的,晕染着本就不亮的天空,我披着斗篷在这种雨色下,就好像顶着一个墨水瓶子在走路,边走边洒的墨,满地都是黑泞泞的路。 不得已,我就站在高处的一棵树下,既躲着雨,也去俯瞰古庙门前的风与景。 这不看还好。 一看,我的心都被抽紧了一些。 两个不怕雨也不怕冷的人站在庙门前,自觉充当了庙祝门神的角色。 一个是郭暖律。 一个是村妇口中的兜帽男。 可这两个人,尤其是那兜帽男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真真像一座从天而降的高山,可以把一个普通人压得都喘不过气儿来。 幸好我不是普通人。 我还是能健康喘气。 但心中也有一股极度警惕的本能扩散开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直接从脊背上蹿到了我的脑门。 这是大敌! 这是看不清面目也能判断出的大敌。 这种强烈而可怕的杀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从你身上的肌肉一寸寸紧绷起来的可怖中才能感受到。 难怪郭暖律特意寻了三年的材料,寻了“夜寒蝉”夫妇为他打造特制的武器,认为必须要用曲水软剑加上一把新剑,才来打破这敌人的硬功。 可这到底是什么人?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去回答我的问题。 郭暖律神色肃冷,如陈年积冰,并无一字可发。 那兜帽男也似厌恶了说话,更无一句废话撂下来。 他们站在这庙门前,相隔不远,却似陷在命中注定的一个死局,两个人动也不动,说也不说,好像处在一片被时间胶着了的窒涩空气里,沉浸在一种敌不动我也不动的神秘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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