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所以儿子请母后慎重。” 赵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那明黄的袍子,绣满龙纹的金色斗篷,无不在向所有人展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桑葚送赵邝回了乾清宫,阿单玉端着一碗羹汤在门口徘徊,见到赵邝,迎了上去,“陛下,您终于来了。这是嫔妾亲手为您做的羊肉羹。您要尝尝,这羊肉是来自我们草原的,肉质紧实,格外好吃。” 桑葚忙接过那碗羊肉羹,递给小太监,小太监送入了乾清宫。 看到阿单玉的那一刻,赵邝冰冷的眼底才有了温情来,他握住阿单玉的手,蹙着眉不大高兴的说:“天这样冷,还要你亲自过来,你要朕过去就好。” 阿单玉笑道:“陛下待嫔妾这般好,怎能让陛下您来呢。您是天子,龙体要紧的。” “以后要懂事,朕过去就好。走这些路,腿不酸吗?” “为了陛下,是值得的。” “……” 赵邝搂着阿单玉进了乾清宫,没一会里头就传来赵邝的笑声,阿单玉在跳舞,像翩然的蝴蝶,勾的赵邝意乱神迷。而那碗羊肉羹里头,则是最致命的毒药。人是,食物是,衣物是,连香炉中的烟都可以是。 都是毒药。 桑葚挥退殿中伺候的人,将乾清宫的门掩上,她在阶上立了一会,将眼底的酸涩逼了回去,下了台阶往寿安宫的方向去。 慈宁宫里头的乌烟瘴气还未褪去。 赵桢尝了口温下去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喂太后喝下。 太后却偏过头去,“这几日你辛苦了,早点歇息去吧。” 她又看向苗兴,没力气的说:“苗兴,你留下。” “是,姑母。” 苗兴低了低头,心中愧疚。 赵桢却不肯离去,“母亲喝了这汤药,儿子就走。” 他始终端着药碗,哪怕手酸了,他也要让太后喝下。 “你是个有孝心的,哀家都知道。”太后尝到那苦味,也不觉得苦了,麻木的喝下。赵桢拿帕子擦了擦太后的嘴角,眸子里也湿漉漉的。 赵桢撩起袍子,在地上跪下来,冲太后磕了个头,哽咽着说:“儿子告退,儿子明日再来看您。” 太后闭了闭眼睛,到底是没了力气,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她的嗓子那样疼,她的心是那样冷,泪又落了。像决堤的河水般。 太后与苗兴就这样沉默着,松雪从窗外跳进来,用脑袋去蹭太后,她今年也老了,懂事多了,连叫唤都没有,只是默默的陪在太后身边。 牛都有舔犊之情,何况是人呢? 吞咽了几口唾沫,喉咙像被刀刮一样,她攥紧手中褶皱的绢子,盯住苗兴问:“你跟哀家说,哀家的永乐在哪里?哀家的永乐,是不是就在这宫里头?” 第34章 血与骨(二) 说完这句话,太后就靠在了竹沥的怀中,再也坐不直了。 苗兴将头埋的更低了,他斟酌着、犹豫着。要不要将所有真相告知太后。 “我哪怕是今天就咽了气,我都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没有找回我的永乐,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让赵家的血脉,在外流浪,不如让我快些死去!即使死了,我都没有颜面去地下见先帝……” 苗兴听着太后字字泣血的声音,心里头到底是颤了颤。 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苗兴说了话,“……是。” 听见这个字,太后握住胸口,像被擂鼓狠狠敲击着心脏,那方被泪水染湿的帕子掉落在地。 “你瞒我瞒的好苦!” “那时候的永乐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我只是想把永乐养的好些,再来告诉姑母您。” “是么?养的好些,就把她丢进太监堆里,让永乐成为一个宦官吗?她是女子!是先帝的九公主!日后是要招驸马的!” “我的永乐,一定要找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太后哭了几声,复又笑起来,她笑的剧烈,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来。竹沥瞧见,忙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苗兴从地上拾起身来,扶住太后,他的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他安抚着她的情绪,缓缓开了口,“可是姑母,您有没有问过永乐的意见?” 太后怔然。 空洞的眼睛里闪过恍惚,她垂下头去,恰好看到了地上那团殷红的血。像是襁褓里那个婴孩,嬷嬷们擦着永乐身上的血迹与羊水,把她抱给她看。嬷嬷笑着说,恭喜娘娘喜得公主。是啊,是九公主,是她的永乐。是先帝亲自取的赵熺。 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对永乐来说又是否是残忍的? 夜风寒凉,桑葚独自走在长街,她从未觉得寿安宫离她那般远。 还未走几步,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那道身影站在血红的宫墙下,连头顶的乌纱都没戴,头发散披着,那道身影字字嘲讽,“你与我,都是奴才。凭什么贵妃娘娘要对你那般温柔?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过!我生的好看,我会哄人,我会任何的甜言蜜语,我甚至可以为了贵妃娘娘付出性命!你呢?你又能做什么?你如此阴柔,贵妃怎么会喜欢你!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没净身,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提起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六福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得意狂妄。 听着六福所说的这些话,桑葚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笑着说:“你永远都只会是个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奴才。” 桑葚的淡漠,出乎了六福的意料。 他以为,他会张牙舞爪,他会逼问他,他会因为自己不是个完整身子而自卑。 可是并没有。 好像他才是小丑那般。 没有激怒桑葚,六福自己先发起疯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乞儿,被那样高高在上的施舍,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是给予我活下去的希望。那时的武家,是那么的风光,娘娘是那么的美艳绝世。她的一瞥一笑,让我记了整整十年!你有什么资格把娘娘从我身边抢走?” 六福咬破了唇,嘴里的唾沫乱飞,连脖子上都暴起青筋来,“你虽然如今贵为东厂提督,可你在真正的君王面前,你还是个奴才!” “奴才?”桑葚冷冷的笑了,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六福,“你真以为,我是个奴才?” 那浑身的冷意逼的六福往墙角缩,他的脑袋撞在宫墙上,磕出一声响来,直到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这是宫里头,我是皇贵妃的人!你敢动我?”六福的双唇冷的打颤,额前的发被风吹的扬起又落下。 “你的胆量就这些?” 天空中飘起雪花来,温柔的落在桑葚肩头。 她低声笑着,“你是一个男人,却连太监都不如。” 六福的自尊被割了开来,流出鲜红的血,他的尊严也被践踏。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肠子绞在了一块,呼吸变得急促,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桑葚退后两步,冷淡的看了看六福,继续往前走着。 风吹起她的袍子,与雪交织着。 福安斋的烛火还留着,沙棠添了杯热茶,放在炕桌上,“大人今日进宫了。顺贵方才来说,人现在还在慈宁宫里头,听说太后生了好大的气。” 武英柔问:“是关于九公主的事?” 沙棠颔首:“估计没错。太后这次也是因为太过思念九公主,所以才会病倒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英柔叹息了声,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待自己那般好,那般疼爱自己,那般的想要融入她的血肉中。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她进宫的那天,大雪纷飞,飘扬着从红墙旁落下,覆盖了整条长街,在永寿宫的宫门前堆砌起来,沙棠着急忙慌的进入殿中,满头都是白雪。 沙棠说:“娘娘,夫人仙逝了。” 沙棠哽咽的泣不成声,拍着武英柔的后背,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她看不清这殿中的一切。只能听到三小姐委屈的哭声。 武英柔伏在桌上,身子一颤一颤,她的泪就那么落了。 母亲死了,她甚至都不能回家去看一眼!她甚至都没有去送母亲最后一程!新帝继位,是普天同庆的喜事,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最冷漠的口吻说着最温情的话。他坐在烛火旁,面前的炭火烧得正旺,他烤了烤手,说:“如今朕刚刚继位,天下的百姓都在为朕道贺。侯夫人没能撑过去,朕心里头痛惜,你如今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妻子,理当要为朕考虑啊。朕也会派人去瞧的,柔儿啊,你宽心就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他来说,是晦气。 他登基还没几日,侯府就出了这样的事,听在耳朵里都是膈应的。 武英柔在殿中跪下求他,他只是说,国有大丧才天下知。他是君王,不是每个臣子的妻子死了,他都要问候。他已是最仁慈、最宽容了。 那时的武英柔行事莽撞,桀骜不驯,顶撞了赵邝,赵邝生气离开,沙棠摇头,眼睛里滴出泪来,“你不要求他!” “比起先帝的冷漠,他才是最无情的!先帝的意思是更喜欢幽王,这帝位所有人都认准了是幽王,却偏偏成了他!在他还是皇子时,侯爷就说过他是个自私自利,平庸虚荣的人。可想而知!你不要再求他了,我们不求他!” 沙棠的情绪分外激动,她将武英柔抱入怀中,将眼泪吞进了肚子里,但对赵邝那个冷漠的帝王,恨到骨子里了。 帝王也是人,帝王也是有人情味的。 哪怕是让娘娘私下回去瞧上一眼呢?送夫人最后一程呢?可是他连这点人情都做不到。 不仅是这么一件事,后面沙棠被皇贵妃诬陷,被赵邝下令杖责,打的沙棠皮开肉绽,那血肉都与衣裳长在了一块。武英柔永远都忘不了赵邝厌恶自己的神情,还有他对沙棠的那几脚。 他说,奴才终究是奴才,就是贱奴,贱奴就该好好的收拾。 回忆起这样的桩桩件件,她恨不得杀了他!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武英柔从回忆里抽身,望向棉帘。 一会,门帘被掀开,那张脸微笑着,冲自己走来。 那一刻,一切都是光亮的。 武英柔从炕沿上下来,快步来到桑葚跟前,她摸摸这,摸摸那,担心的忙问着:“你可有事?” 她牵着娘娘的手坐下,十指相扣,解释说:“穿了软甲的,那箭并未伤我分毫,不过是给他做戏看。这回我们的皇帝被吓了个不轻。一回来,便在乾清宫招了几位姑娘来。” 武英柔伸出手,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他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桑葚微微颔首,说:“太后因为九公主的事情病的厉害,方才过去瞧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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