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忠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看着骇人,但这个刀疤却是他在战场上的荣耀。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在正中间,两鬓花白,那张脸没有半分笑意,阴鸷冷漠,显得刻薄,只见他将手中滚烫的茶浇到了武春身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武忠觉得不够解气,又在武春胸前踹了一脚,“你妹妹在宫中与人苟合的事,你怎么不知道?那人还是个阉人,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武春顾不得头皮上的疼痛,爬起来说:“父亲,儿子真不知道!我倘若知道,肯定会及时阻止的,您也知道,我被关在诏狱里,才放出来不久,又怎会知道。” 立在一旁的武生拱了拱手,说道:“父亲,妹妹的事情恐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妹妹绝不会对一个阉人动心的。” 武生的语气很肯定。 武忠冷笑一声,手中的茶杯砸向武生,“你知道什么?” 第36章 永乐(一) 茶杯在武生胸口重重击了下,随后掉落在地,碎裂成几瓣。 武生踩着茶杯渣子走向武忠,他的眼里几分冷淡,“难道父亲就知道么?妹妹在宫中这么些年,为了我们家族,去讨好皇帝,从鹰变成一只听话的兔子。她甚至不能再去马场,甚至不能用弓,甚至将自己的棱角磨的干干净净。作为她的兄长,我不希望看到她变得不像她。” 武忠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混账!”“逆子!”又是一巴掌落下,他骂着,“她是为了谁?在宫里做娘娘就是要承受这些!你如今敢为了她顶撞我?我看你真的是要以下犯上!” “啪,啪,啪。”武忠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直到将武生的嘴角打破,打的流血,他才停下。 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谁都不可以! 哪怕你是皇帝,都不可以! 所以他要皇帝死! 他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夺权。即便这条路上牺牲了无数人,可他生来就是要踩着那些人的尸骨上位的。 或许是在某一刻,武生看到了武英柔眸子里的悲凉,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错了这么多年,他看着伟岸的父亲,看透了他眼底的冷漠,沉声:“不管父亲如何想,妹妹已经很苦了。赵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饶过妹妹的,我们作为家人,理应要保护她,而不是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武忠抬起手,又是一掌打了下来,“不中用的东西!优柔寡断,磨磨叽叽,要你们有何用!” 武忠坐了回去,阴狠的眸子看了看武生和武春,命令道:“我只要结果。” 他又指了指武生,“你去跟幽王谈判,谈不了,就卸磨杀驴!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去等了,让武英柔哄好了赵邝,我不管她用什么手段!” “趁她暂时还能利用。赵邝一死,她连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武忠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胸口慢慢平复下来。 武生拱了拱手,心中剧烈的第一次想要去反抗。 到底,他还是吞咽了下去。 …… 言丙剪去烛心,说着话,“微臣见过了幽王,听幽王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放过赵邝的。那自然也不会放过太后与燕王。估计不是处死,便是要流放宁古塔。” 范照玉在朝中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幽王是个怎样的人。 有勇有谋,心狠手辣,算是诸位皇子里最出众的那一个。 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不能只剩手段。孝、忠、民,缺一不可。 范照玉心里头倒是有了个合适的人选来,他斜靠在榻上,捻动着珠子,问言丙:“你觉得赵桢如何?” 言丙愣了下,锁眉问:“燕王?” “品德高贵,光明磊落。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是了。”范照玉笑起来,“你可知,那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幽王?” 范照玉摇了摇头,“赵、桢。” 言丙吃惊,说道:“果然是圣心难测。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幽王赵徽,没想到竟是赵桢。” “先帝的眼光不会错。当初若是燕王继任大统,今日绝对是不一样的光景。海寇屡次进犯,外族来犯,连那些个附属国都在蠢蠢欲动。如今的大越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听说还要送十一公主去和亲。咱们大越什么时候要用公主来换取一方安宁?他早该以死谢罪了。”范照玉声音冷冷,对赵邝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恶心。 他必须扶持赵桢坐上帝位,这样一来,不管是太后,还是永乐公主,都可以安稳的活下来。若是幽王,恐怕结局难说。 两人正沉默着,有太监来禀告:“桑大人来了。” “请。” 范照玉将翡翠珠子缠在腕上,看向门口。 门帘被掀开,桑葚踩着雪进来,她披着件白色斗篷,领上有一圈毛领,像是狐狸毛,瞧着就暖和。 她立在那,身后的门帘被缓缓放下,将外头的冷气隔住。 可屋内虽然有地龙,还烧着炭火,这刻却冷的冻骨头。 “他在西厂的时候有李海德护着,他在宫中的时候,有皇贵妃护着,皇贵妃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我早就想杀了他,可每次总是杀不了他!早知如此,在那天晚上我就该杀了他!” “小人得志,心胸狭窄,卑劣无耻,无比恶心!” 桑葚字字句句如同剜心的刀子,一又又一刀剜在她心上,更是剜在了娘娘身上。 范照玉微微叹息,“六福在西厂做事的时候,是李海德的相好,你只是一个番子。他去了皇贵妃跟前,可是皇贵妃的父亲是赵邝的老师,就算你要处置六福,也得问过皇贵妃的意思,问过万岁爷的意思。有些时候,宫里头也没那么好杀人,我们要权衡利弊的太多了。” “那我们就等皇贵妃的孩子生下来看看,看看她是否还能稳坐皇贵妃这个位置。哦,或许不用等到那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已经死了。” 范照玉拧着眉,“你还是那么做了。” “并且,我要扶持赵祯继承大统。至于幽王,只有死路留给他。我今天过来,是来通知二位,请二位提前做好准备。到那个时候,将会是新的大越。” 听到桑葚的这些话,范照玉与言丙皆为惊叹,他们斟酌再三的决定,没想到桑葚一早就想到了。 赵祯继位,幽王必须除之。 言丙看着桑葚,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看得清楚,她从来就不像一个奴才。 而是矜贵的主子。 范照玉从椅子上起来,跪在桑葚脚下,低眉道:“殿下的意思,便是臣的意思。臣愿意做殿下的一把刀,杀尽不屈服的人。” 言丙紧跟着跪了地,拱手道:“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是一株橄榄枝,更是投名状。 朝堂波诡云谲,变幻无常,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是赢家。 “很好。本宫不会亏待你们。本宫既然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就一定会还郑家一个清白,让武忠千刀万剐。” 桑葚看着跪倒在脚下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他们拥有的权利、人脉,是要紧的。她如今掌握着东厂的权利,亦是强有力的后盾。他们联手,没什么做不到。 “夜深了。”她看了看言丙,“请言大人随我去宫中一趟,有些事情,今日该了结了。” 宫人们在阶下扫雪,寿安宫里头还是那么冷清。 豫嫔匆匆忙忙的进来,帘子还没掀开,就听见阿单玉说话的声音了。 “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阿单玉攥紧拳头,眼睛里冒着火,不过想想狗皇帝也没几日活头了,勾了勾唇。 豫嫔看着趴在炕上的武英柔,再去看看桌上的药膏,咬着牙低声说:“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原来的时候,她年纪小,觉得皇帝对他说话温柔,是关心她的,是爱护她的,赏赐给她东西,她更视若珍宝。可是她后来发现,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爱上谁都不要爱上帝王。 因为他们是最无情又冷漠的人。 她上前来,在杌子上坐下,握住武英柔的手,狠声道:“桑大人一定会替娘娘讨回公道的!他是最感恩的人,那些个贱奴才,狗奴才,我听着名字都来气!” 阿单玉说:“阿豫说的对,那位桑大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散播谣言的人,还是趁早为自己找块坟地吧。不然到时候连埋葬的地方都没有。孤魂野鬼,阴曹地府都不收。” “该死的狗杂种!”豫嫔就知道,肯定是六福那个狗杂种做的! “他还敢肖想娘娘!他去死吧他!” 豫嫔不自觉的握紧了武英柔的手,她眼里似乎有泪花,更多的也只是心疼。 武英柔看着豫嫔,缓缓笑了笑,说:“已经不疼了。我小的时候,受过比这更疼的打。我的父亲,他对所有人都很严厉,尤其是我们兄妹,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已是家常便饭。所以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不过这一次,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她要让赵邝死在她的手里。 在宫里都每一刻,她的脑袋都是稀里糊涂的。但现在,她的脑子里无比清楚,无比清晰。她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她感受着背部传来的隐隐作痛,抬眸看向窗外,她似乎看到了宫门外走过的匆匆脚步,还有异常明亮的火把,那个方向,好像是永安宫的方向。 桑葚与言丙带着人来到永安宫,殿中站满了人,皇贵妃分外慌乱,挺着肚子问:“你们想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怎么连言秉笔都来了?” 桑葚冷冷笑着,落在皇贵妃眼里,那么的像一条毒蛇,阴森森的。 桑葚并没有回答皇贵妃的问题,微微抬了抬手,身后的锦衣卫上前将六福左右钳制,言丙在六福的膝盖上踹了一脚,疼的六福跪倒在桑葚面前。 六福忍着痛抬起头,泪花飘在眼眶,“你敢抓我!皇贵妃娘娘,您一定要保护我啊!” 皇贵妃猜到了几分,指着桑葚说:“桑葚!别以为你是东厂提督,就能在本宫宫里头为所欲为!不是六福诬陷你与贵妃有私情,你有什么证据?你这是公报私仇!”她说着,又给宫女使眼色,“还不速速去请皇上过来?!” “夜里寒凉,不必请皇上过来了。” “既然皇贵妃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桑葚步步逼近皇贵妃,看着往后躲的人,笑了声。她在六福面前停下步子,看着他的眼睛,“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听得清楚吗?” 六福惊出一身冷汗,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知道,桑葚这次是真的不会放过他了! 她的手放在袖子里,笑弯眼了说:“这大好的天,今儿,就先剁根手指给皇贵妃助助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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