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如今可还好?”武英柔皱了皱眉。 桑葚摇摇头,“瞧着不大好。” 武英柔握住了桑葚的手,轻轻叹息。 在这宫里头,太后是对她有所照拂的,她不是什么绝情的人,又说:“太医院的那些人都仔细些,想来太后能好些。” 沙棠递上牛乳茶,桑葚接过,回答说:“太后是心病,太医院开的那些药又怎么治得了。” “倘若太后撑不过这个寒冬,我又该如何。” “她是那样憔悴,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桑葚唠叨的说着,眼里朦胧。 她是否太绝情了。 可她不是十六岁,而是三十六岁。 武英柔听出来了话中的不对劲,忙问:“是不是太后对你说了什么?” 桑葚看着身旁人,犹豫着该不该告知她的身世。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她听见炭火陷下去的声音,一滴泪坠了下来,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灯烛旁她脆弱的叫人心疼。 “你怎么哭了?”武英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眼圈也红红的。 第35章 血与骨(三) 永安宫。 六福一路疾走,用袖子擦去脸颊的泪,一下又一下,恨不得把这张皮都给擦干净了。 是男人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六福只要一想到桑葚那张脸,他心底就发寒,便也加快了步子。 雪越下越大,这是紫禁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六福进至殿中,挥了挥手,“退下,都退下吧。我来伺候娘娘。” 他现在是永安宫的总管太监,又在皇贵妃跟前格外受宠。自从明提死在了东厂的牢狱中以后,大事小事都是六福说了算,永安宫的奴才们只能言听计从的退下了。 “这样风尘仆仆,怎的了?” 皇贵妃打了个哈欠,在炕上靠着,面前的红木炕几上摆了几道家常菜,但都只动了不多几口。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就吐,也不想吃了。 六福上前来,卷起袖子,捏着皇贵妃那双玉足,“娘娘,奴才有一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娘娘?” 皇贵妃轻柔抚摸着挺起的肚子,看着六福这张漂亮的脸,道:“什么事?” “是关于贵妃的。” “贵妃?武英柔?” 皇贵妃顿时来了兴趣,连眼珠子都睁大了。 “回娘娘话,是。” 他得不到,别人休想得到! 他要让贵妃身败名裂!要让皇帝狠狠的罚桑葚,不仅要革了他的职,还要把他送进诏狱里审问! 让他死在诏狱里。 “何事?”皇贵妃心思深重,一双眼里多了几分算计。 六福咬着后槽牙,愤恨道:“贵妃与东厂提督桑葚,有私情!” “你说什么?” 皇贵妃愣住了,张了张唇,久久都没说出话来。 “你可有证据?这事是万万不能瞎说的。”皇贵妃有些惊魂未定。 六福摇摇头,聪明过人的说着:“没有证据。但是娘娘,有的时候人们的人云亦云可比证据重要多了。哪怕是假的,哪怕是编出来的谎言,可只要有人相信,那就是真的。黑的都能成白的,白的自然能变成黑的。娘娘说呢?” 他在西厂待了那么久的时间,是玩弄流言蜚语的一把好手,他知道皇帝多疑,只要把这事散播出来了,自然会到皇帝的耳朵里。 而那个时候,假的就是真的。 至于桑葚与贵妃,就自求多福吧! 等风言风语席卷到乾清宫的时候,赵邝已经有好几日没去上朝了,他盘腿在炕上坐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手里捧着一本《太平广记》,看的分外入神,可是他觉着,那些字都快认不大清了,越看越模糊。 赵邝合上书页,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 “朕,实在乏了。” 他抬起头,牢牢看住桑葚,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看他,这张脸,倒是秀气。难怪外头都说,东厂提督美若冠玉,用美字来形容,是何等的漂亮。虽美若冠玉,却也心狠手辣。 他可是听说了,不少人要取桑葚,还有范照玉的那颗脑袋。 这两条毒蛇都是为他所用,他养成了蛊,自然会有人收拾。江湖上刀光剑影,有的是武艺高强之人。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赵邝还是疑心了。 赵邝看着桑葚说:“朕是相信你的。可是,朕不给后宫嫔妃们一点教训,朕又怎么能服众呢?你去传朕的令。寿安宫贵妃,不守妇德,不守妇道,不安于室,鞭笞二十。哦对了,让范掌印陪你一块去。多带几个人过去,让贵妃也知道知道,朕不可能会一直宠她!这次就算是小小惩戒。” “是,万岁。” 桑葚将血吞了下来,咬紧着牙关。 范照玉点头,拱了拱手,“微臣遵命。” 两人并肩从乾清宫出来,范照玉捻动着翡翠珠子,问她,“心疼了?” 他又说:“我会让他们轻着些的。” “可你总是要对他交差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我迟了一步,没能将你捏在我手心里。”他笑起来,拍了拍桑葚的肩膀,他指着那边的游廊,“你瞧,我还记得你就是在那里将自己的伞给了我,又从那边踩着雨水离开。”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弯了眼睛,又叹一声,“走吧,去寿安宫。说这么多,也为时已晚。” 桑葚从来不明白范照玉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对手,也或许是朋友。 可是今日听到他说的这些,终究还是无法明白。 范照玉与六福不同,与苗兴赵邝他们更是不同。他虽狠辣,但是是最温柔的,身上背负着深仇大恨,却还能坚持自我,保持初心,并且劝解她。他才是这宫里头顶好的男儿吧。 桑葚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现在只想把六福那个贱人千刀万剐! 她早该料理了他的! 是她害了娘娘! 今天的雪下的很大,将明黄的琉璃瓦覆盖,冷气往脖子里钻,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范照玉与桑葚在前行进着,后面跟着一堆太监,脚步缓慢,离主子不敢太近。 范照玉看着身旁人心不在焉,又牵肠挂肚的模样,重复的说着:“我会让他们小心着些的。” 桑葚惊叹范照玉的平静,她抿抿唇,问他,“你不会觉得这种爱不是爱吗?” 范照玉却是笑了,“什么爱才是爱呢?宫里头多的是磨镜,王公大臣里头更有不少龙阳之好的人。顺安郡王喜好男风的事满京城人尽皆知。” “所以,只有男女才是爱么?又何以见得呢?” 范照玉看的比她还要通透。 她又在想些什么? 她们的爱无错,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微微叹息,桑葚踩在雪地上,脚下的积雪嘎吱作响。 寿安宫的宫门被推开,吹起地上的风雪,两个太监进去押了人出来,武英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绝不会承认。她知道桑葚到今天这个位子不容易,她不能害了她。她宁愿受罚。心甘情愿。 风雪交加,她看着娘娘,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难受的紧。 武英柔冲桑葚微微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是那般坚定、视死如归。 范照玉知道桑葚心疼,那他便做这个恶人吧,他上前甩了沙棠一巴掌,“怎么做事的!作为奴才,就该事事以娘娘为主,任由外头的人胡言乱语吗?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会护主!省的再让那些流言蜚语惊扰娘娘。” 他再去看武英柔,笑眯眯的说:“娘娘,微臣是奉皇命而来,若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招了招手,上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的按着武英柔跪下,他接来鞭子,毫不犹豫的在武英柔背上抽了下去,武英柔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她跪在地上,膝下一片冰凉。 范照玉这一鞭子打的轻,但说轻还是疼的,他把鞭子扔给其中一个太监,吩咐道:“对咱们娘娘温柔些,要是弄疼了娘娘,我唯你是问!” 那太监会意,手上力气比平时轻些。 牛皮鞭抽在娘娘身上,疼在桑葚心里。 又一鞭子下去,武英柔的血映红了衣裳,那被抽烂的地方落下雪,才是更深入骨髓的疼。纵使如此,武英柔连一声求饶都没有。她不会求饶,不会诚服那个人,更不会屈服于深宫!她生来就是要做自由的鸟儿,她终要飞出这四四方方的牢笼! 桑葚闭了闭眼睛,落下泪水。 娘娘从来不会低头。 武英柔的额前沁出冷汗,她的手掌撑在雪地,抓起一团,却又很快在手掌心融化成水,透进了骨子里。 有血滴落在雪上,一滴又一滴,滴的快速,像梅花绽放的模样。 “娘娘!”沙棠实在看不下去了,哭着跪下来将武英柔抱住,承受了剩下的几鞭子。 沙棠吃痛,可还是没有喊叫。 主仆二人在冬日的阴冷光芒下,如对抗皇权的锋利匕首,闪着烈烈光芒。 桑葚多想那个人是自己! 她紧紧握着拳,不想再去看,可在这么多太监里总有人是赵邝的传话筒。她只能冷冷的,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 打完二十鞭子,范照玉叫了停,“得,娘娘往后可得好好记着圣上的教导。咱们走了。” 太监收了鞭子,看了眼范照玉,一行人才离开了寿安宫。 等到他们离开,桑葚急奔向娘娘,她跪下身来,解开氅衣,将娘娘裹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鼻子通红,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滴落在武英柔的脸颊。 她只是伸出手来,轻抚着她冰凉的脸颊。 沙棠忍着痛,急忙去传了太医来。 范照玉回到乾清宫交差,赵邝掀了掀眼皮,还没到晌午便有些困了,他捏捏眉骨,问:“他是如何?” “一如既往的冷漠。并无任何怜悯。” 听到范照玉这么说,赵邝的心才宽了宽,“朕是相信他的。” 他又问:“贵妃呢?” 范照玉“啧啧”两声,“伤势很重,估计要修养一阵子了。那叫一个皮开肉绽,血淋淋的都把肉翻出来了,微臣都不敢看。” “这样也好,算是给她的一个教训。” 赵邝知道,他削了范照玉的权,又把东厂提督的位置给了桑葚坐。他肯定心中不快,肯定对桑葚有成见。所以这份差事交由范照玉去盯着,最好不过。他只要看着、他们二人相互厮杀就好。 赵邝自以为神机妙算,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殊不知,他早已是别人的盘中餐。 夜渐渐的深了,武平侯府。 下人们的步子小心谨慎,府上巡逻的侍卫一批接着一批,连房顶都不放过,随时都有弓箭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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