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的话有很多,但武英柔只想与眼前人说说心里的委屈,她将今日见武忠的事告诉了桑葚,还有武忠所说的那些逼迫言辞。说她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她的年岁越来越大,生孩子就越来越困难,到时候就算生出来,皇帝也立了太子,她不中用了,她的孩子也成了不中用。 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出来的话? 武英柔觉得可笑至极。 桑葚听后,沉默很久,她抬起眸,看着娘娘的眼睛,认真的问:“娘娘愿意吗?” “不愿意。”武英柔握了握拳,“和他同床共枕时,我只觉恶心。要让我为那样一个人怀上孩子,不如让我杀了他!” 桑葚绷紧的弦松了松,“娘娘不愿,那就不做。娘娘如果信得过我,请娘娘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武英柔凝视着桑葚,不假思索,“我信你。” 桑葚颔首,冲武英柔磕了个头。 这是她对娘娘的承诺,对娘娘一个人的承诺。 因为宫中有准确的落钥时间,武英柔不能久留,得在宫门关闭前回去。 不舍得送娘娘与沙棠离开,桑葚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无声,她才进去。 回到屋子里头,几只小猫将衣柜翻的乱糟糟的,衣裳扒拉了满地,桑葚嘴里头无奈着,可还是宝贝的紧。将衣裳叠整齐又放回衣柜时,一封信从曳撒里掉了出来。 看到那泛黄的信封,桑葚才想起来,这是义父留给她的信,她怎么就忘的干干净净呢! 真是罪过! 点燃烛火,桑葚拿着信在窗边坐下,拆开了信封。 里面足足写了三张信纸,桑葚皱眉,认真看了起来。 “好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死了。我是对不起你的,害得你们母女骨肉分离。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有我的苦衷。现在的你应该也长大了,我也该告诉你了……” 第25章 白驹过隙(四) 看完信后,蜡烛都快燃烬了。 屋内一阵明一阵暗,忽地又亮了起来。 桑葚擦去眼角的泪,内心已经格外平静了。 原来,她是当今太后的九公主,原来,她是先帝的永乐公主,原来,她叫做赵熺,明镫炽热。竟然与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只是错了一个字,她叫赵希,希望的希。 宫中藏着无数的阴毒算计,太后与当时盛宠一时的舒贵妃过节很深,因着太后早年生了两个儿子,舒贵妃只得了一个女儿,所以心中不甘。便在九公主诞生后,不管男女,使出下作手段偷了来,叫身旁的李姑姑活埋与桑葚树下。可李姑姑到底是不忍心,于是就将九公主托付给了那时在御马监做事的曹济周,两人是相好,曹济周那时又年轻,为了李姑姑,也是看怀中孩子可怜可爱,就抱出了宫去叫他娘先养着。曹济周的母亲疼爱的很,宝贝的紧。 可惜天不遂人愿,九公主三岁那年,曹济周的母亲去世了。 没有办法,曹济周只得将九公主接进宫来,养在自己身边。以假太监的身份。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这个孩子的办法了。 那时的曹济周已经成了御马监的监督太监了,手上有点有权,九公主每天就跟着曹济周去马厩、草场,看那些飞奔的马儿来来往往,看太监们是怎么饲养马儿的。一看总是到了黄昏。曹济周见她喜欢马,经常会牵来一匹小矮马,叫九公主在上面骑着玩玩。每次骑马时桑葚都笑个不停,曹济周瞧着,掉了好几次眼泪。 但御马监人多眼杂,又非常紧要,曹济周就不想在这待了。 他要保护九公主。 所以放弃了御马监的好职位,去了其他安静清闲的地方。在他的羽翼下,九公主被养的很好。 从记忆里抽身,桑葚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的义父,真的待她很好。 而在知道尘封已久的真相后,桑葚没有那种迫切想要认亲的想法,更没有自己已经是公主了的高兴,反而觉得是一层枷锁。虽然大越国力强盛,从未有过公主和亲,但是,终究只是一位公主。 公主是握不到权的。 公主是救不了娘娘的。 因为公主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也不想去怪罪谁。 谁让她的出身就决定了所有呢? 至于这层“公主”身份,将是她日后强有力的筹码。 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桑葚走到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陌生又熟悉。 …… 那日之后,沙棠总会过来瞧桑葚。 娘娘不能随意出宫,沙棠倒是能以采办的由头出来几回。内务府的人每回看见沙棠大包小包的,都觉得他们这内务府不中用了,竟然要让贵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出去采办。就像每天的冰都多抬了几缸去永寿宫。 可他们哪知,都是些民间的小东西。 桑葚提前知晓,就会早点下值,给娘娘买些零嘴,还有一些个新奇玩意儿,叫沙棠带进宫去。 不能写信寄托思念,这些吃食零嘴,就当是她的思念吧。 东厂。 屋里头开着窗,风钻进来,带起缸中的冰,才让屋内多了几分凉意。 “万岁要去宝华寺祈福?那贵、皇后与诸位妃嫔去吗?”桑葚怀中卧着元宵,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毛。 苗兴点头说:“自然是要去的。” 桑葚微微颔首,慢慢道:“届时我会护好陛下与诸位娘娘。” “今日的消息,西厂被废指日可待。早朝的奏折,基本都是弹劾西厂的。范照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曾向皇帝进言多次。这个西厂,确实太过分,也留不得。早日废除,大臣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现在提起西厂,比你们东厂都还要令人闻风丧胆哪!” 苗兴指指桑葚,又说:“不得不说,你将东厂的这些番子们都调教的很好。功多过错。” “您谬赞,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她望向苗兴,虽笑着,眼睛却是冷的。 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她早就没了什么情绪。有的,也是假的。 至于苗兴为何会待自己这般好,她心里头也是有数的。太后是苗兴的姑母,皇帝赵邝是苗兴的表弟,她是谁? 她自然是苗兴的表妹。 “武春的事你知道了么?”苗兴接过沈峰递来的茶,掀开了茶盖。 “知道。” “当真是贪欲无止境,私吞了那么多军饷,前头战事吃紧,他还敢贪,皇上大怒,罢了他的官,丢进了诏狱,估计活不了几日。” 修长的手指嵌入毛猫中,桑葚的眼神晦暗不明,“武家的人以为后宫能左右皇帝的决断,不惜一切代价。可他们,不过是自以为是。后宫才是最不能影响皇帝的。” 苗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个君王倘若沉溺美色,对国事怠慢,就已经是德不配位了。” 他的话难免有含沙射影之意。 “得,我得去瞧瞧人了。” 将元宵放落在毯子上,桑葚提了提曳撒,去诏狱见了武春。 苗兴看着桑葚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息。他已经看不透永乐在想什么了。 果然,不管谁凌驾于权利之上,都会变。 永乐也是如此。 但是永乐比赵邝勇敢的多。 有时候,女子要比男子骁勇的多。 永乐能凭一己之力坐上东厂提督的位子,算是狠人。 两日后。 京郊风大,宝华寺还坐落在山顶之上,皇帝下了轿辇,诸位嫔妃也都下了马车来,跟随皇帝一同走上台阶,前往宝华寺。 风固然大,但夏日里的风是温热的。不是很要紧。 若换作是冬日里头,那冷风如同刀子剜心,才是冷极了。 桑葚带着锦衣卫的人在左右护驾,她已经换了乌纱,披上了蟒袍,等的就是一道圣旨。如今东厂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桑葚这位“东厂提督”管理,手底下的人都卯足了劲,想做出点成绩来。 桑葚做事本来严谨,手下人也不敢怠慢。再加上桑葚还想扭转东厂在外头的风评,又为东厂制定了一套员工守则。 一经推出,东厂变得更有了秩序来,皇帝的风评也好转了些。 皇帝多疑,她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 赵邝自然是有些得意的。 自己选上的人到底用着舒坦些。 武英柔在赵邝左侧,她走着,不忘瞥一眼那身着雪色蟒袍的人。 蟒袍只有皇帝能够赏赐,而且还能自己做一些改动,桑葚就在袖口上绣了几株漂亮的海棠花。 人人都知贵妃喜爱梧桐花,却不知她心底深处爱着的是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桑葚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娘娘。乌纱描金曲脚帽在灿烂的日头下似乎闪着光,她以微笑回应了娘娘。 武英柔轻点头。 桑葚已经成长了,五官都长开了,变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模样。长眉入鬓,英气而鲜艳,那双眸子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清澈有力。 来宝华寺祈福,赵邝诚心诚意,祈求大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主持冲赵邝念了句“阿弥陀佛”。 嫔妃们都小声跟着念起来。 豫嫔在队伍末尾,总是跟丢了魂一样。 皇帝又与宝华寺的方丈去禅房说了话,近前伺候的人还是苗兴,桑葚便得了空。 她一得空,就想着去找娘娘。 经过后院,就见沈峰戴着缠棕帽,靠在树上吃了一颗野果子。 他也从当年的沈小旗,成为了沈总旗,也与食肆那位老板娘修成了正果,上个月刚喜得麟儿。 看着走下台阶的桑葚,沈峰看了看天色说:“今儿,要下雨了。” 桑葚抬头去看,乌云层层,风儿也喧嚣起来,她点头,“是雨要来了。” “大人要来一个么?” 桑葚摇摇头,“野果酸涩,我爱吃甜的。” “早些避雨去吧。” 说完这句话,桑葚就匆匆走了。 沈峰笑了笑,又是一口咬下半个果子,他忽然觉得酸牙的很,“这个果子是真酸哪!” 桑葚一路紧赶慢跑,终于来到宝华寺的后山上,这里有几处菜地,是寺庙种的,还有一座小房间,里头是一些锄地工具。也是最宜与娘娘见面的地方。 推开门扉,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沙棠自然的去外头守着门。 桑葚上前来,行过礼后握住武英柔的手,温声道:“娘娘您久等了。” 武英柔背对着说:“哥哥被抓,父亲在皇帝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他想弃车保帅,这一招牺牲了哥哥,他到底是保住了。人人都说天家父子无亲情,看来,他们也一样。彼此都是冷漠的。” “宫中的日子于我而言,也是豺狼虎豹了。” 她转过身,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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