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息,故意激怒着范照玉,“郑家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你不想让他偿还吗?你可知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为你感到悲哀。如今坐到了这个位子,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太过仁慈了。” 听着桑葚说出的字字句句,范照玉因为太过用力,太阳穴暴起青筋来。 “你在背后调查我?你敢调查我?”他掀翻了案桌,折子落了一地,那方上好的端砚被砸碎一角,他的眼睛里满是阴狠。 范照玉勃然大怒,充血的眸子里藏着万种情绪,他怒不可遏的打了桑葚一巴掌,他指着她的鼻子,威胁警告:“桑葚,你别忘了,是谁让你有的今天!我今日可以让你坐到东厂提督的位子,明日就能将你打回浣衣局做事!” “亦或者,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他冷冷的,模样骇人极了,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他何尝不想让武忠付出代价! 可他要的是堂堂正正! 桑葚立在原地,并不意外范照玉的愤怒,她只是说:“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我同您说过的话?” 范照玉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有些后悔了,后悔方才的那一巴掌。 桑葚撩起曳撒,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踮起脚就够的着。” “只差一步。这一步,怎么走,如何走,该怎么走,其实并不难。” “是啊,那年春雨。”范照玉走到烛光旁,他抬起疲倦的眸,轻声叹息,宫里头的日子太长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习惯,也隐忍到了极致。 鲁昉清给皇帝呈了几回折子,皇帝只是淡淡瞥一眼,从未过问。如今武生又打了胜仗,他又怎么会偏向他呢? 他期盼着的,终究还是落了空。 少年皇帝还是变了心。 桑葚咳嗽起来,拿帕子遮去唇,压下痒意说:“我现在不是以东厂提督的身份跟你商量,而是以大越公主的身份。” “什么?!” 范照玉快步来到桑葚面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他几次抿唇,欲问些什么,可当这张脸在他面前近距离的放大时,他心中惊愕。看着这双眉眼,他忽然就明白了。 “日后更多的权势会流入你的手里,你可以替皇帝做一切主,甚至是架空他,处理任何一位朝堂上的臣子,包括武忠。那时,你要的光明,自会见天日。我们做的这一切不是在乱政,而是在让大越走入正轨。皇权我们都可以得到。” 话落,桑葚起身来,冲范照玉微微颔首,“请你考虑。” 范照玉看着桑葚的背影,问她,“你就那么恨他吗?你们是兄妹,难道真的要自相残杀吗?” 桑葚淡漠回应:“我只是我。” “他是什么,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她与赵邝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何来兄妹之情可言?就是皇太后,她也只是在娘娘跟前做事时在慈宁宫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太后甚至没有在意过她。皇太后怎么会注意一个奴才呢? 本就没有感情,所以,她才更能狠下心。 绣满海棠花的披风抚过台阶,桑葚踩着马镫上了马,她攥紧缰绳,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明月。 赵邝是死是活无人在意。 全天下的百姓更在意的是能否有口吃的,有件穿的,倘若换了的君王能让百姓生活过的更好,谁又会在意皇位上的人是谁呢? 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一场秋雨落下,寒冷潮湿。 夜里的紫禁城像是被星点了灯。 寿安宫。 仙鹤香炉里飘出细烟来,缓缓上升,散在每个角落。 太后说:“哀家来看看你。” 武英柔欲起身来请安,都被太后摁了回去,“你仔细身子,不必起来。” 豫嫔福了福身,脸颊的泪痕擦拭几遍都还在。 她便低下头去,不想让太后看见她这样子。 豫嫔现在总是会来寿安宫瞧武英柔,说些体己的话,但每次来都是哭。 竹沥捧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太后拿给沙棠说:“这是株野山参,让你宫里头的人熬成参汤,喝下去会好得快些。” 武英柔颔首:“多谢太后记挂。” 安抚了几句,太后看看怯懦的豫嫔,再去看武英柔,无奈的说:“皇帝糊涂,你们作为嫔妃,也理当劝劝他。” “太后说的是。”豫嫔点头称是,顺从的模样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端起药碗,忍着苦意尽数灌进了嗓子里。 太后执起武英柔冰凉的手,拍了拍说:“你哥哥刚立了功,这几日经常写折子来问你是否安好,你好生养着。别落下了病根。” 武英柔点头,偏过头去咳嗽,听的太后也一阵疼。 太后叹息一声,说:“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好生歇息。” “恭送太后。” 这话武英柔是在榻上说的。 豫嫔则是跪下来,低着头,“恭送”着皇太后。 长街上,主仆二人走的缓慢,身后的宫女太监都慢慢的。竹沥吩咐了的,叫他们离太后远些。 “你可查仔细了?”太后捻动着佛珠,嘴里呢喃着什么。 竹沥颔首:“他的义父是曹济周,而曹济周曾与那舒贵妃跟前的李玉如交好,这个事实无法否认。但九公主是否是被舒贵妃所害,还有待而论。那孩子的来路很清晰,是京郊一对夫妻所生,因家中实在贫寒,就低价卖给了曹济周的母亲。而曹济周的母亲只是为了曹家能有个后。所以性别对不上,年龄也差一岁,什么都是对不上的。” 太后止了步子,看向竹沥,胸口始终不畅快,“可是他和先帝很像,你没发现吗?” “近看是像的。远看说不上来。但是太后,这些时日来,范掌印不是带了很多相似的人与您瞧吗?她们都不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呢。何况,天下相似的人太多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啊太后!” 竹沥劝解着,其实在她心里,九公主或许已经没了。 要是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整个东厂都在找,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人? 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乱,一声猫儿叫,太后手中的佛珠断了线,佛珠滚落一地,太后心中的那根线也断了…… 弘熙七年,九月十二,西厂被废。 西厂提督李海德的项上人头被割下,血淋淋的头颅被扔在了东厂门前。就是在警告东厂,做尽坏事的下场! 西厂的一干人员被解散,六福未雨绸缪,又为自己谋了个好去处。那便是皇贵妃跟前。 皇贵妃正在睡梦里头,六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突然整个宫里异常明亮,脚步声繁重,听着来了好些人,他惊醒过来,在西厂做事久了自然是知道出了事,赶忙唤着皇贵妃。 皇贵妃还朦朦胧胧的,在模糊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披着玄色斗篷,用金线绣满蟒纹,模样鲜活的像吐着蛇信子,那个人的双眸冷清,吐出来的字更冷漠,“娘娘跟前的奴婢暗害贵妃娘娘,微臣得圣上口谕,前来告知娘娘。” 皇贵妃心有一慌,此时再不清醒也清醒了。 六福机灵的很,知道桑葚说的是什么事,忙道:“那贱婢竟然敢做这种事,实在该死!害得娘娘还要被连累!” 明提被控制在帘子后头,什么反驳辩解都没有。 桑葚冷冷一笑,看着皇贵妃的眼睛说话:“娘娘宫里头的明提,可是好大的本事,竟然敢在永寿宫纵火。” 皇贵妃怔然,攥紧手中被角,不让自己露出差错。 这个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办法。 “人我就带走了,叨扰娘娘休息了,微臣告退。” 敷衍行了一礼,桑葚摆了摆手,明提被押了出去,皇贵妃连一个求情的字都没有说。 在她眼里,明提只是一个奴婢,奴婢就应该为她而死。 她为什么要求情? …… “还不肯说?” 桑葚捏住明提的下巴,对上明提快睁不开的眼睛,“你的嘴是真硬。但在这里,在东厂的监牢里,哪怕你死了,你这张嘴都得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你知道你的主子现在在做什么吗?” “她正与别的奴才打马吊呢,那个奴才你也不陌生,就是六福。你家娘娘放在心上的人,谁说太监没有本事?他有的是手段。她又可曾对你这般信任看重过?”她笑了笑,又拿帕子擦拭着明提脸上的血迹,又去抚摸她的脸颊,抚摸她脸上被鞭打过的痕迹。 明提觉得触碰在她脸上的那只手那么冷,外头好似是下了雨,整个牢房都阴森森的。却冷的温暖。 “你的主子这么快就把你抛弃,你不觉得这些年来的感情都错付了吗?” 桑葚突然捏住明提下颚,手上用力了几分,“明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皇贵妃的感情么?” 明提一怔,披头散发的那张脸明显愣住,结了血痂的唇角刺痛不已,她落下悔恨的眼泪,咸湿的泪落在伤口上,她疼,可是哪里有心里疼! 第29章 火势(四) 打马吊打马吊! 真是讽刺至极! 皇贵妃都不稀罕与后宫位分低的嫔妃来往,竟然与一个奴才打马吊?她这么多年在皇贵妃跟前勤勤恳恳,她说一,她从来不敢说二。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不管是杀人,还是下毒,亦或者是栽赃陷害,她什么都肯做!她为了她,也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是不惜代价的去永寿宫纵火! 可是,她又换来了什么呢? 是皇贵妃的冷漠,还是讽刺? 这么些年,她早成了皇贵妃手里的一把刀。 沾满血迹,锋利无比。 到头来,还是没能让皇贵妃正眼瞧过她。 “可笑啊。”明提笑了起来,笑的绝望。 桑葚再追问:“她都让你做了什么?” 她不会给明提一丝喘息的机会。 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明提咬破了嘴唇,字字泣血,“是皇贵妃要在永寿宫纵火,也是皇贵妃的意思,在南巡时安排琉璃推贵妃娘娘入水,她向来傲慢又记仇,这次贵妃娘娘失势,她想要让这把火烧了永寿宫。她是想置贵妃于死地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桑葚吩咐,“解开她。” 身上的铁链有松动的痕迹,明提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桑葚又吩咐,“找人来治好她。” 牢头忙点头作揖,“是,督主,奴才这就去办。” 赵邝下了早朝,桑葚就去乾清宫见了人。 “你来的正好,朕有件喜事要同你分享。” 赵邝拍了拍旁边的杌子,叫桑葚坐下。 他说:“皇贵妃有孕了。”
6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