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待奴才很好,是奴才不够好。” 现在的她确实没有资格待在娘娘跟前做事,因为她无法帮到娘娘什么,甚至还要事事都要让娘娘为她出头。 她只觉残忍。 凭什么? 娘娘凭什么? 在这样一个封建王朝,封建帝王之下,主子比天大,奴才如草芥的日子里,娘娘就是她的曙光。 沉默半晌,武英柔才说了话,“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罢了,念在你伺候本宫尽心尽力,本宫就放你走。” 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 她瞧的出来,她眼里的野心。困在她这永寿宫,确实也谋不到什么好前程。 桑葚问她,“娘娘,您的愿望是什么?” “自由。” 武英柔仰起脸,和煦的光竟一点点在她脸上铺开,她的脖颈是那样白,白的像是刚落下的冬雪。 桑葚颔首,放在了心上,她从袖笼中取出准备已久的菩提子手串,这是桑葚从灵隐寺求的,但一直没能有机会送给娘娘。 今日是告别,再不拿出来,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本宫收着了。算你还有点良心。”武英柔抚摸着那颗颗菩提子,似乎是被人暖了许久的。她虽是笑着的,却也心酸。 恐怕日后就见不着了。 …… 再次踏入这里,桑葚只觉久别重逢。 六月的天正毒辣,东厂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双颊红透,热的。 牵马的牵马,乘轿的乘轿,永远都是如此。 这也将是她以后的日子。 “来了。” 言丙在圈椅上靠着,抿着茶,抬眸瞧了眼桑葚。之前的青涩倒是褪去许多。 桑葚一拜,恭敬道:“见过言秉笔。” 放下茶杯,言丙低低“嗯”了声,道:“在东厂这里,任何人都没有优待的权利,每个人,都是番子,每个人,什么活都得干。若在出任务的路上死了,还是没有什么优待,最多就是草席子一卷,找个地方埋了。你清不清楚?” “奴才清楚,请大人放心。” “很好。迷途知返。” 言丙心里说,这小子还知道贵妃娘娘是攀不上的人。这一点很好。奴才怎么可能攀的上主子。主子就是一架高山,怎么翻都翻不过去,也永远都不可能有那个机会。 “是。” 桑葚在东厂当起了番子,每天不是抓人就是用刑,不是用刑就是到处搜集情报,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西厂那边还是擅长抢功,六福如今正得势,前些日子,朝廷捉拿江湖要犯,六福是见人就杀,不顺眼杀,不痛快杀,挡路的也杀。遇着美貌的,囚禁玩弄过后也杀。 他的杀人如麻,心理变态,是西厂人都知道的。 西厂在皇上面前得势,东厂也一点点追赶了上来。 桑葚与锦衣卫的兄弟出任务,前脚刚到,后脚六福带着西厂的番子来了。 这家一共两口人,年迈的老翁,十二的孙女。因有与江湖人士来往,而被盯上,所以派他们前来询问。 六福进来不问青红皂白,抽出刀就在那老翁肚子上捅了进去,等刀子从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血浸透。 桑葚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她急忙上前捂住老人流血的腹部,又赶忙请同僚帮忙止血,她用极冷的眼神看着六福质问:“你在做什么?” 第23章 白驹过隙(二) 六福淡定的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嗤笑了声说:“做什么,当然是处理掉这些个乱臣贼子!竟然敢与那些散播谣言的江湖贼人为营,这是对我大越不忠!藐视皇权!难道不该死吗?” 他轻佻的眼神又在那位姑娘身上打量,他都已经琢磨好了,回去如何处置。 他虽然不是完整之人,可他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等他弄死了李德海,那么多如花女子还不是会奋不顾身的往他身上扑? 勾勾手指的事情。 想到这里,六福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明显了。 他不是能藏事的人,也不是什么能隐忍的人,就是凭着狠,凭着敢,才在西厂混出了个人样子来。 怀中的老人家已经断了气,桑葚甚至能感受到老人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红着眼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又有什么资格乱杀无辜?是谁赋予你这样的权利?又是谁让你这样为非作歹?” “皇权特许,我们这是为大越江山行好事!” 六福撩起袍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头扬的比什么时候都高。 将老人的尸体缓缓放下,桑葚起身来,她顾不得自己满手是血,只是觉得眼前的六福陌生的很。或者说,六福于她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只是她曾经还相信过六福还是个孩子,真是可笑,孩子就不会杀人了么?孩子就不会欺骗了么?孩子就不能是本性顽劣吗? 实在该死! “好一个皇权特许!你不过是一个番子,你以为你是谁?西厂提督吗?”桑葚一脚踹在六福胸口,六福连同凳子都倒了下去,后脑勺着的地,那是疼的六福叫唤了好几声。 清灵的少女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可她眼底的恨意,是那么冰冷。 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是有血性的,看不惯六福这阉人的手段。 沈峰往地上碎了口唾沫,抽出雁翎刀,抵在六福的脖颈,“你这臭阉人!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沈峰是锦衣卫的小旗,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自从东厂与锦衣卫合并后,沈峰被苗兴指派到与桑葚一块做事,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变成了要好的朋友,包括沈峰手底下的兄弟,都和桑葚打成了一片。几人出任务的效率是最高的,完成率也是整个东厂最高的。而且,事情办的漂亮。 “你敢!老子是西厂的人!老子是西厂的宦官!你弄死我,你们锦衣卫怎么跟西厂交差!怎么跟皇帝交差!” 六福不敢抬头,他一抬头,脖子上架着的刀就能割破他的血管。 锦衣卫招进来的都是身高力壮的男人,个个都有武艺,他那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够看。 沈峰性子直,又莽撞,一听六福这话是更怒火中烧了。 他握紧刀柄,“那就如你所愿!” “不可。” 桑葚阻止了沈峰,她摇摇头,“杀了他,你会被问罪的。为了这种低贱又禽兽不如的人,不值得。” “倒也是。”沈峰想了想,将刀收回刀鞘。 六福赶紧连滚带爬的起来,带着手底下的人跑了,像落荒而逃的阴暗老鼠。 沈峰看了看在墙角颤抖的姑娘,咬着牙说:“又害了一条无辜性命。西厂和那些蛮横盗匪有什么区别?!” 桑葚拍拍他的肩,“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看西厂还能再活几日。” 沈峰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百姓讨厌他们西厂甚至超过了东厂。江湖高手的目标也都是西厂那些狗东西,活该!” 他又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姑娘,问:“这个姑娘怎么办?” 桑葚说:“先带回去吧。” 沈峰点点头,“咱们做事的,还是要问出点什么来。” 桑葚没说话,前去扶了那位姑娘,可手还没碰到衣裳料子上,就被那姑娘狠狠甩了一巴掌,“坏人!你们这些坏人!你们这些贼子,你们这些走狗都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死了到地狱去阎罗王都不收你们!” 那姑娘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 她笑了起来,泪与血从眼眶滑落,她忽然猛地从地上拾起,往墙上撞。 桑葚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是晚了一步。她没能拦下那个姑娘。 本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死在了这样寂寞无声的夜里。 桑葚低下头去,眼圈红透了。 她为什么没能拦下?为什么? 沈峰见怪不怪,叫几个兄弟将这两人的尸首先送去东厂,又与桑葚说:“死了没法交代了。咱们今天这差办的不好。” “好与不好又如何,人都没了。” 在东厂做事的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自己是无情的。 尤其是这一刻,她更冷漠无情。 东厂的首要目标是京城里的每个士大夫,是皇帝的每位臣子,包括王公贵族,江湖走向。天底下,就没有东厂得罪不了的人。人人都得罪了,还在乎得罪谁么? 回了东厂交差,桑葚听了一顿训,随便吃了点就回去歇着了。 东厂都是大通铺,番子和番子挤在一块,有点权利的要么是单间,要么在外头置办了宅院。桑葚也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每天下值就回去了。如今年岁越大,她就越发小心。 星月交辉,范照玉走上台阶,进到乾清宫里头。 赵邝在榻上盘腿坐着,手里刚放下一本请安折,他连头都没抬,语气里更是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近来可有什么事?” 范照玉呈上东厂这几日的汇总,说:“幽王似乎不太安分,私下招兵买马,嫌疑大的很。武家、武家嘛。就很难说了……” 赵邝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问:“怎么个难说法?” 范照玉低着头,鼻梁被阴影遮去,“东厂的干事们探查到的结果,武春似乎有收受贿赂、也有私吞军饷的嫌疑。前几日,刚从杭州置办了一套宅院,这宅院来头还不小,光是占地面积都比王府大了。” 赵邝坐在这个位置上思考的事情很多,武春收受贿赂的事情他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嗯”了声,没多余的话。 范照玉心里头冷笑,还是不信他啊。 在万岁爷心里有一杆秤,这一杆秤的天秤自然是更倾向武家的。毕竟,武忠手里握着的是兵权。 万岁爷有那个心除之而后快,可惜的是,武家能那么容易扳倒么? “前朝余孽还没处理干净么?”赵邝一页一页翻过去,心里正掂量着孰轻孰重。 “回万岁您的话,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谁又晓得谁是谁的敌人呢?” 赵邝冷哼一声,将折子狠狠拍在桌上,明着敲打范照玉,“如此编排朕,实在可恶!加重人手,一定要把那些个胡乱编排朕的乱臣贼子清剿的干干净净!清剿不干净,就提头来见朕!不要以为朕怎么不了你!” 赵邝盯着范照玉,眼神里的冷意隐隐约约,连烛火都摇曳的停不下来。 “皇上息怒,臣遵旨。” 范照玉行了礼,敛下眸中狠意。 皇帝在江南的事,谁不清楚?喜爱美色也得有个度,可万岁爷是肥瘦不挑,被百姓诟病实属活该。 …… 翻来覆去,武英柔又失眠了。 她睁开眼睛,殿中黑洞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的干干净净。可在那抹黑暗里,她瞧见了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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