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将手中书册遮住脸,当作瞧不见小殿下的样子。见小殿下依依不饶,老夫子只好把书放下,无奈道: “不知小殿下又有何高见?” 可见平时没少让小殿下那些个奇奇怪怪的问题侵扰。 “先生认可先人的行径么?” 老夫子笑了笑,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好笑,只是言: “不予置评” “那夫子怎知便是那般,单靠前人的叙述么?” 小殿下趾高气扬地,光明正大地找茬,可出乎她意外的是,老夫子不曾像几年前一般拿出师长的威严来压她,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她在挑战他的权威。 而是兀自沉默了许久,才笑,笑得几近失控,他笑着轻吟: “少时身负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曾经的少年意气却转瞬低沉暗哑: “未料飘零十年久,深恩负尽愧师友。” 那音调陡然一高,沧桑的声音中满是悲怆和凄凉: “叹人生大梦一场,笑何妨几度跌宕。” 本是山穷水尽处,却又驱车复返,温润如水: “亦敬山川肆如酒,不负场旷世温柔。” 他开怀不已,仰头大笑:好!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终是晓得了!!!此生不负也! 小殿下疑惑地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老夫子,疑惑地看向婉儿,小声问道:“夫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婉儿将手中书放下,神色不明,只是宽慰小殿下: “无妨,夫子只是有些事想通了” 懵懵懂懂的小殿下“哦”了一声。 却见老夫子将书摔在案上,大跨步朝外头而去,衣袂带风,边走边大笑。 那声音似是远上九重天,将这层层宫墙尽数推翻,踏碎。 先前二哥与小殿下的关系并不好,只能等同于一般兄妹的相看两相厌 但世间事无不在变化,关系是从一场意外才开始有所改善的。 在二皇子的记忆里,他的幺妹,近乎是一出生,便被众人宠爱到了极点。母后会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对他却是十分严肃。 父皇也是如此,他允许她揪他的胡子,而且每当这时,父皇总是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笑出满脸的褶子。 而他只能站在身旁,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很羡慕,也很嫉妒。因为从前的他也是这般被大人注视和宠爱着,好像他才是世界上真正的主角。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偏爱被无情的剥夺了。他还小,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只能将这一切都推到那个新生儿身上。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对那个孩子来说不公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嫉妒,嫉妒她夺走了自己珍视的一切。 每当大人让他作为兄长,让让幺妹时,他总是沉默,嘟起小嘴,很不乐意。凭什么作为哥哥的要让妹妹?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都把那些话当成耳旁风。 后来,那年夏天,他记得很冷很冷,寒意浸入他的骨髓,阎王差点就要将他命收了去,是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幺妹,硬生生地把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有些细节,他着实是记不太清了。按照他那个欠揍妹妹的说法,是脑子进了水。 后来他们在学堂读书闲聊,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这回事。 所以在学堂时,他只能一脸不情愿地在一旁听妹妹将关于他的的英勇事迹。 他欠揍的妹妹一脸神气,吹嘘自己是如何英勇,机智过人。 呵,是挺机智过人的。 他那时在湖边,许是年幼不知事,不知为何,将身边人支开来。又或者不知道听了哪个坏女人哄骗他的话,身边竟然连个打下手的都没有。或者又是旁边的人被支开了去。 反正那时,潭边只剩他一人。 不知哪个胆大妄为的混账,竟趁他不备,将他推入潭中。他那时想的却是,妈的,这种事终于轮到我头上了吗? 以往他们总是成群趴在墙头上,看看某某宫妃被某某太监或宫女推入水中,或者某某宫妃假装被某某宫妃推入水中,一阵兵荒马乱,父皇来了,宫妃们你哭我也哭后,接下来,他们就可以欣赏到顶级琼瑶剧,或者顶级绿茶戏。 他们总是对此乐此不疲,边看边剖析,有时候笑得拍起宫墙上的瓦片。 对别人的苦难给予嘲笑的家伙,总要被上天惩戒的。 这不,轮到他落水了。 本来是不慌的,他习水性,只是被推下时不设防,狠狠呛了几口水,倒还镇定。只是突然惊恐地看着那个宫女竟然还拾起砖头大小的石块准备朝他这砸过来! 这就过分了,这就过分了哈!这种事竟然还有售后服务?! 他当时就懵了,不带这样的啊!!! 怎么还能区别对待呢?! 还好当时一旁的小殿下溜达她的小风筝,不管不顾飞快地冲撞了过来,正好一头撞上那名宫女的老腰。 那石块失了力道,也失了准星,只在潭面上砸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他松了口气,却见那宫女随手便夺过年幼孩子手里的风筝线,欲朝那脆弱的脖间勒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声朝幺妹吼道 “快跑!” “离我妹妹远点!你个混账!” 他眦目欲裂,手脚并用,疯了一般朝湖岸游去时,却见衣衫褴褛的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木棍,稳准狠地就朝那名宫女的后脑砸了下去。 而后冷静地把还在懵神的幺妹一把拉在身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名宫女就已经倒地不省人事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甚至连手都没抖。 “能上来吗?” 直到幺妹喊他,他才反应过来。 “不行” “脚踝好像被水草缠住了!” “靠!” 他妹妹骂了句脏话,衣衫褴褛的人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不动,也不作声。 后来,他幺妹二话不说脱下了她那身平日里最喜欢的外衣,缠在那只纸糊的风筝大雁上,抛给了他。 天气虽热,可潭里的水依旧冰冷的很,让人像是置身于凛冬,等他被哆哆嗦嗦拉上岸时 ,他才发现幺妹的娇嫩的双手已经被那极细的风筝线拉出了血痕。 他顾不得自己冷的冻僵的腿,赶忙抓起幺妹的手察看,发现上头甚至绽开了皮肉,流出殷红的鲜血,皱着眉斥责道: “怎不在你们这头也缠上些布料,看看这手,可如何是好?” 他那愚蠢的妹妹经他一说才发现此事,却是直接撇开他的手,转身捧起身后人的手细细察看,在发现身后人的手虽然也有些红痕,却没有她这么严重,大概是因为那人手上的常年的茧,保护了那双手。 可即使如此,他那愚不可及的妹妹又说道 “还好没留下什么伤口,不然,你可如何是好?!” 他这愚蠢的妹妹! ---- 二哥看向幺妹:我在关心你! 小殿下看向婉儿:我在关心你! 婉儿:......
第7章 何为本分?(作者离经叛道) 既然林老夫子都没事了,那该上课的上课,该翻墙的继续翻墙。 只不过小殿下这次有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带着婉儿出宫! 当然,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她得摸清楚路到底咋走? 于是,小殿下这几天翻墙翻得是越发频繁。 婉儿抬头看着高处的某人,终于忍无可忍: “下来”. “不” 看着那悬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小腿,婉儿就心慌不已,于是她放缓了语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 “上面很危险,殿下先下来” 毫不领情的小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不要” 无论婉儿说些什么,小殿下就是不肯从墙头上下来。 这下,就算是泥菩萨也得火大!婉儿气的扭头就走,小殿下嘟着嘴,委屈地呆在墙头。 旁边正在扫地的老嬷嬷看了,直摇头。 那天晚上,婉儿听见轻缓的敲门声,想应该是某人前来认错,不曾想,一开门见到的却是殿下身边的老嬷嬷。 婉儿行了个礼,将人迎进来,并扶着老人家坐下。 看着婉儿起身沏茶,老人浑浊的眼里浮起笑意。 “婉儿姑娘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嗯” “我啊,十六岁进宫,在这待了三十年喽”老嬷嬷拿起茶杯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面上带着笑意,指了指窗外的老树。 婉儿点点头,耐心地倾听着。 “我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小殿下人很好,只是有些时候活泼淘气了一点” 说着说着老人好像陷入了回忆。 “那年跟我一起入宫的还有一位宫女,她本是当地镖局的女儿,后来因为山贼抢掠了运送的财物,迫不得已之下被她父亲卖入宫中。” “这一入宫,就再难出的去了。她本来天天走南闯北的,现在被拘在这个小地方,也快要把她憋屈坏了。于是,她便整天与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讲外面的壮美河山和各地的风土人情。与我们玩耍的小殿下也被那引人入胜的故事吸引住了,天天央着人家讲。” “那时候大家都很新奇,也很高兴,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老嬷嬷说的乐不可支,将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线。 婉儿也轻轻地笑着,她知道,老人家都这样,想到了什么,便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的人和事。 老嬷嬷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但大家都没想到,后面的事会发展成那样。” 那天,平日聚在一起的宫女跪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武后怀里抱着睡眼朦胧的小殿下,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不怒自威。 很快,外面的人被唤了进来,脚步声在大殿上回响着,最后是棍棒的沉重落地声。 没人敢抬头,小殿下却被这响动惊醒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武后摸了摸小殿下的头,毫无感情地下了命令: “打” 那位宫女被粗暴地揪住头发从人群之中扯了出来,接下来是棍棒落于皮肉和骨骼之上的沉重声响。 惨叫声凄厉至极,不绝于耳。血花溅在石板,棍棒上的血迹斑斑。 小殿下被吓懵了,手紧紧地揪住母后的衣袍,想把头转向母后,她不想看到这一幕。母后却硬生生要她直视眼前的惨像。 小殿下开始流泪,那名宫女的声息渐低,不停地求饶。 “母后...” 小殿下泪流满面,想要回头寻求母后安慰的眼神。可她看到的是之前从未见过的,那人铁一般的冷血和无情的眼神。 小殿下打了个寒战,噤声,木然地看着昔日里那位给她讲故事的好友玩伴被活活打死,就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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