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课,按捺已久的人终于纷纷围了过来。 婉儿轻推打着瞌睡的人,道: “下课了” “嗯?啊,哦” 小殿下像极了耷焉的枯草,但不到一会儿,竟又生龙活虎,令人啧啧称奇。 “阿妹,这位是?” 轮椅上的虚弱但不失俊美的是当今的小太子,李肆。 他手捧暖炉,温和地看着殿下。 他身后的少年却是一对上婉儿的眼睛,便陡然红了半边脸颊,躲躲闪闪的,不敢正视人家。 小殿下伸了一个老长的懒腰,向婉儿介绍到: “这是本宫长兄” “兄长对我可好了,什么事情都护着我” 小殿下颇为骄傲地抱了抱尚为孱弱的兄长。 小太子朝小殿下宠溺地笑了笑。 小殿下又指了指小太子身后的少年,言简意赅: “那是二哥” 少年面露不满,但在好看的,陌生的小姐姐面前,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是三哥” 她指了指表面上在认真写字,耳朵却是朝着这边的一位少年。 小殿下随意地踹了二哥一脚,问道: “四哥又没来?” 少年明显是强压着火气 “本公子怎么知道!” 要是没有外人在这,他早就一脚踹回去了,哪还用在这干看欠揍妹妹的得意神色。 “估计又跟傅大哥遛鸟,斗蛐蛐去了” 小殿下耸耸肩。 又转向众人,郑重地介绍: “这是婉儿,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幸会” 小太子轻轻点了一下头,温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你好” 少年有些僵硬和木讷,干巴巴地问了一声好。 “见过诸位皇子” 婉儿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行了,行了,散了吧” 小殿下心急,催着众人走,她还有事要问婉儿呢,在这么客套地聊下去,又快要上课了。 少年“啧”了一声,推着小太子回到自己的案桌旁。 看着婉儿疑惑的神情,小殿下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要问婉儿什么问题,于是她斟酌道: “夫子的课如何?” 见婉儿不应声,又小声问道: “可还好?” 婉儿若有所思地盯着老夫子收拾经书的身影,道: “夫子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又严肃地翻了翻经书,笃定道: “而且有几处漏讲,甚至讲错了” “当真!” 小殿下看起来喜不自胜,也难怪,毕竟某人可是打着揪夫子的错,然后趁机让人家滚蛋的算盘。 婉儿还没来得及疑惑,就一把被她抱住,小殿下欢呼道: “婉儿真厉害!” 林老夫子看着嬉闹的两人,满腔的复杂,他知道,今天自己根本不在状态。 尽管他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专注于授课之上,可魂魄还是逍遥在九天之外。 当他看到与那人眉眼生的极为相似的姑娘,他的手便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年他们意气风发,自负明心绣口,曾许携手匡扶天下,而今物是人非,一人魂归高天,一人残渡此生。 “夫子我们走了” 小殿下朝他挥了挥手,就带着婉儿一溜烟跑没影了。 “先生,晚辈告辞” 太子殿下带着二弟,亦告退。 林老夫子叹气道: “走吧,走吧,剩我老头子一个在原地就行” 热闹了一天的学堂,终于在此刻寂静了下来。 他想他该提壶美酒,去看望老朋友了。 在日尽之前,他总算赶到那片荒凉的坟地。余晖下,杂草丛生,简陋的石碑孤独地竖立在天地之间,似是待鸿雁,又似是待故人归。 “看,老兄,你现在还不是得靠我给你除草” 林老夫子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提着美酒,朝石碑开怀地笑了笑。 “可不是要掘你坟,要是搁在从前我会这么干” 他又耸耸肩,开始忙活了起来。 天边的云彩翻滚,他抬头欣赏了一眼,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光无限好,只是你没法欣赏”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他低着头,没停下手中动作,接着道: “她们都很好,你女儿生了一幅跟你一样的好相貌,才学亦是不在你之下” 说完,又不禁弯了唇角: “你当年是状元又怎样?你女儿还不是得我来教?别总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死样!” 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老讨厌了” 他将锄头往地上一丢,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望着满天繁星,试探地发问: “我说那颗最亮的是你没错吧?” 仰头,烈酒入喉,灼烧了整个胸膛,他抬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哈哈笑道: “这酒辣的我控制不住” 他却还是不停地一口接一口地饮着,沉默了好久,才问道: “很丢人吧,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石碑仍静静地看着他,晚风未能如期捎来回应。 “庭芝兄,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啊” 他终于掩面失声痛哭,不能自抑。 那年,入京华试,才名初交手,少年人都自负雄韬伟略,谁也看不上谁。 题名后,他榜眼那人榜首,在庆功宴上,只是略一交谈,便顿觉相见恨晚,一笑忘忧。 尔后进入官场,那人步步高升,位高权重。而他名满天下,门下桃李无数。 春风得意时,长安马蹄疾。 命运的齿轮本就该这么有序的转动,可未曾想出现了个疙瘩,便全都乱套了。 那天,那人神色严峻地找着他,将他父亲上官仪的计划尽数告知。 他大惊失色,直言不可。 可那人神色坚毅,一意孤行: “她蛊惑君心,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身为朝廷重臣怎能坐视不理!” 他苦苦劝说,可仍改变不了那人的决心。 到最后,那人失望地看着他: “我原以为你和那些个在朝堂上碌碌无为的,忍气吞声的家伙不同” “可原来你跟他们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那人说完,盯着他的眼睛,愤然撕扯下半边袖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他木然地盯着地上残缺的袖子,苦笑地瘫坐在椅上。 消息很快传来,宰相替高宗起草废后诏书,举朝皆惊,掀起的余波换来的是朝堂上的零星叫好。 不少人想借着此事,讨好高宗,于是便明里暗里地上书痛骂武后,所用措辞皆是阴阳怪气,更不乏引经据典,滔滔而来。 好似风向一边倒,武后岌岌可危。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朝廷上的那帮人,一如既往地将武后看轻了,就像他们平时看轻家中的的女人一般,认为武后不过是一只小猫咪,现在主人都要抛弃她了,自然得趁此机会猛打落水狗。 那帮人也高看了高宗,认为他终于皤然醒悟,要摆脱这个女人的魔爪。 可这就好比一个吸毒的人,有一天突然告诉你他坚决不吸毒了,这特么能信么? 如他所料,高宗被武后一番话感动,毕竟是克服重重苦难才走到了一起,彼此间又存在着难分难舍的利益关系,接着又被妻子哄得晕头转向,把主意一改,不废了。 唐高宗为表决心和无辜,还顺道将宰相大人拉下了水,说: “都是上官教朕!” 朝廷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武后松了一口气,把丈夫哄好后,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首当其冲便是宰相,武后找了个由头就把他送进诏狱,连带那人一起。朝堂顿时人人自危,害怕和上官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他匆忙进宫向武后求情,看在往日师生情分上,赦死罪,将人流放到边疆。 武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却冷的像凛冬的寒风,冷的掉渣: “先生可知,他要的是本宫的命!” 一片死寂后,武后突然又开口道: “可惜,他新生的女儿受累,还未见世,便要死于屠刀之下” 他当机立断,立马接口道:“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率有识之士叩首阶下,为您所用” 他知道,她要什么。 林折鹤声动全城,名满天下,在天下文人的领域里威望极高,一呼百应。 只要获得他的承认,那群讨厌的书生定然不多言语,如此,她名正言顺,那个位置必在囊中。 她知道,他会落到什么地步。 声名狼藉,被天下文人唾弃。声名一落千丈,因为他迎合权贵,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将往日与宰相的情谊罔顾,落井下石,为天下人所不耻。 武后满意地笑了,林折鹤也笑了,挺值得。 “大人,犯人不愿见您” 他去了一趟诏狱,那人托狱卒传话。 狱卒紧紧裹着身上的棉衣,抖抖索索地告辞后赶忙溜进牢狱里,进去时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袭黑衣的林折鹤站在漫天的大雪中,三千青丝沾满了白絮。雪花漫天狂舞,那袭黑衣的轮廓都模糊了不少。 狱卒用力跺了跺脚,搓搓手,嘟嚷了一句,进去了。 后面的事很简单,简单到林折鹤实在是记不清太多的细节了,无非将与此事相关的人一个个逮捕,安置罪名,判决...以及...以及...满门抄斩。 无非...无非如此罢了... ----
第6章 悟 林老夫子破天荒的迟到了,小殿下又给他狠狠地记了一笔。 昨天,她兴高采烈地去打小报告,母后却只是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让她莫要胡闹。 小殿下气道: “母后就是偏袒那个老头子” 她虽然有些泄气,但还是再接再厉,总有一天,她要将这个老头子赶出宫去! 一连几天,老夫子都没能来上课,殿下却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这老家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小殿下跑去问母后,母后却只是告诉她: “再等几天” 说完,还不忘打趣一下可爱的小女儿 “怎么,太平平时不是最讨厌林先生吗?” 小殿下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蹬着地板,飞快地跑开了。 “慢点,当心摔着了” 武后忧心仲仲地看着远去的身影,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就在小殿下习惯不上学的时候,林老夫子又回来了,一如往常地上课,教书。精神气反倒是比从前更好了。 小殿下:“......这老头子肯定是故意的!害她瞎操心” 她决定好好折腾一下这个害她瞎担心的老头子,她知道老夫子教书一向认真严谨,便在老夫子讲道:“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时,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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