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这些账目且得慢慢查,没个五六日也出不了结果,曲进宝,你晓得规矩,我便不动手了,着你的衙役将你押去关几天罢。” 听罢李怀疏所禀,方庭柯爽快利落地予以处置,在曲进宝被押走后,又命其余人等俱都退到屋外去。 门被合上,屋内仅她二人。 方庭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却见李怀疏已俯身拜倒,道:“多谢大人帮忙掩护。” “掩护什么掩护?官印遗失,不只是你,我也要受罚。” “不算遗失,也不算偷盗,不是大人您喝醉了硬塞给我的么?” 方庭柯踱步至墙边,抚过架子上摆设的一应清玩,装听不懂:“有这回事?” “丁县令与曲进宝互为眼线,大人一举一动瞒不过曲进宝,明面上很是被动,所以昨夜游戏时趁醉将一个锦囊输给了我,里面装的便是这枚蟾蜍印信,您又暗中调了两个武卒给我,其中深意自不必表。” 言语间,方庭柯慢慢走了回去,李怀疏从袖袋中摸出印信,摊在掌心中递过去,道:“大人交给我的事情已经办妥,现在印归原主。” 方庭柯没有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似对自己俯首称臣的得力干将,这个表字与名显天下的李怀疏一模一样之人,这几年在自己手下效力,冷静稳重,屡出奇谋,外面都说她是她的亲信,可她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神色复杂道:“李淳,你真是李淳么?” 如同以往那般,方庭柯仍未从李怀疏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接过印信时摸到她掌心冰凉,这才发现她脱了披风,立时斥责她不懂爱惜身体,又唤了个庶仆送她回家休息,不亲眼看着她入睡不准回来。 这庶仆正是要为李怀疏披上披风的女郎,名叫新柔,原本是刺史府中一个婢女,去岁才被方庭柯分给李怀疏使唤。闲竹赋 新柔忠心耿耿却不懂变通,正正经经地搬了张坐席到床榻前坐着等着,不言不语地盯着李怀疏入睡。 李怀疏哭笑不得,软硬兼施也劝不动新柔,好在她这几日在武源奔波劳累,已连着两夜未合眼了,沾上床板不多时便困意袭来,翻身背对着新柔也忘了尴尬,缓缓进入了梦乡。 睡了不知多久,她被一阵恍如梦境的叩门声吵醒,屋子里没有新柔身影,应是回去了。 她趿着鞋履,披着外衣,眼睛半睁半闭地前去应门,脑中一片困顿,步伐如神游九霄,恰好有花香隔墙传来,她想起早晨买花一事,还以为是邻舍邓秀才家的女儿给她送玉簪花来了。 取下门栓,开了房门,花香更浓郁了,她稍稍弯身,看也不看便抱住来人:“则兰,是我的玉簪花么?” 好像过了许久,久到她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摸着掌心下的衣料,衣料下柔软的触感,越摸越是清醒,倏然睁大了眼,抬头便撞入一双古井寒潭般幽静深邃的眼眸。 李怀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双眼般眨了又眨,眼眶中湿意渐起。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深冬寒风不识此间漂泊伤情,刀子似的割着面颊,也将几朵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簪花吹落至她衣肩头顶。 沈令仪注视着她新鲜又陌生的另一张面容,心中五味杂陈,隔了好一会儿,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温柔地拂去她衣服上的落花,口吻却冷如覆冰:“则兰是谁?” 春花秋去,露往霜来,她们终于在意义非比寻常的此地重逢,即便开篇不大顺利,也是极好极令人欢喜的。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在期待什么,但是接下来几天要出去玩,周三或者周四再更新 ----- 感谢在2023-09-11 23:18:32~2023-09-13 20:5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顾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essi、睡不到懒觉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ssi、天涯路 10瓶;楚非煙 5瓶;晋百还有年上攻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所愿 两人乍然相见, 恍如隔世。 沈令仪问谁是则兰,李怀疏怔而不语,像没听见, 她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追问,二人便在青瓦屋檐下静立相视, 她眼中所覆冰霜也渐渐消融,冷月清辉倾斜着洒在身上, 映出她眼角眉梢轻轻勾起的笑意。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见到她的这一瞬还是欢喜胜过了所有。 她们之间缺失的这几年光阴漫漫流水般从旁淌过, 沈令仪难得有了渺小如落叶残花,只能身不由己地逐水而去的感觉,因为即便坐拥山河,俯瞰众生, 可情之一字, 她依然无法做主。 人生如梦, 反复无常, 她们相识以来情路坎坷,似乎只是她们固执认定, 天意却都站在相反的那一面,又以几次离别重聚逼着她们再冷静地审视彼此关系,岁月悠长, 人海茫茫, 就非对方不可么?沈令仪闲时也会想,自己对她究竟算不算强求。 思来想去,心中如被蛛网缠绕, 反而纷纷乱乱, 但她现身于此便是最好的答案, 命中注定也好,强求也罢,这次她不会再放手。 “为什么不说话?”沈令仪轻声问道,她的手停在李怀疏肩上,那里的玉簪花已被她拂落,本想收回来,顿了顿,却抬腕捻了捻对方柔软的耳垂。 李怀疏终于回神,她偏头强睁一会儿眼睛,艰难地忍住翻涌的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什么也没想,脑中一片空白,见到沈令仪的刹那间却鼻腔酸涩。 她没有落泪,仅在眼中留下潮湿的痕迹,光影流转,呈现出与面对曲进宝时张弛有度浑然不同的破碎脆弱。 “我……我有些不大敢认,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都这样了,你也能认出我么?” “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事都说来话长,大冷的天,你预备站在屋外与我叙旧么?” 沈令仪不由分说地解下自己所着氅衣,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李怀疏身上,要将她推进屋时忽然听见枯枝被人踩中的声音,立即护她入怀,冷然回头:“谁?” 马车停在巷中,孟春与宗年乔装作家仆模样,正一道搬下车里的东西,以孟春站在车辕上的角度可以瞧得见人,宗年探出头来查看,他在车帘后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车座底下的剑,目光锐利如鹰隼,孟春悄悄按住他持剑的手,对沈令仪道:“是个女孩。” 李怀疏扭头去看,挨着邻舍的墙角处阴森森地站着个半大孩子——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她所站那处照不到月光,周身昏暗,唯独面容被灯笼烛光笼罩,神情又有些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似的,才会生出阴森的感觉。 她梳着双头髻,左手拎着一篮子的玉簪花,右手提着一盏烛焰微弱的灯笼,不知在冬夜中站了多久,脸蛋都被冻得通红。 “则兰,还真的是你。”李怀疏说着,下阶去迎。 沈令仪这才晓得她口中“则兰”不是自己想象中什么关系亲密的“友人”,而是这个提着玉簪花篮的女孩,说是女孩也不尽然,她虽然身量不足,五官却已渐褪稚气,瞧着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难怪开门时要矮身抱她,原来是认错了人。 沈令仪从口中呵出几团白雾,她呼吸匀长,笑意浅淡的面容也被拢在绵长的雾气中。 则兰见到李怀疏朝自己走过来似乎有些欢喜,轻轻弯了弯唇角,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抬眼望向房檐底下的陌生女子,唇角笑意倏地收住,双手不得闲,局促俱都体现在脚上,一会儿跺一跺,一会儿磨磨地,不知该怎么摆动下肢似的。 “老师,这是您早晨买的玉簪花。” “你一直在等我么?辛苦了,明日再送过来也不迟的。” 篮子被接走,则兰空出手拢了拢肩上披的棉衣,笑了笑:“不辛苦的,傍晚来过一次,见您屋内没点灯,大约还未返家,便回屋边做功课边等,一不小心睡着了,还是阿娘说隔壁小院有了动静,我这才过来。” 则兰实在很好奇,又觑了觑那位陌生女子,目光才触及便似被她周身难以言说的气度威慑到一般,紧忙收回视线,怯生生问道:“老师,那人是谁?” “哦,一个过来打秋风的朋友。” 李怀疏虽然不知道沈令仪为什么会来武源县,但她微服出行自有一番目的,身份不好随意道与外人;况且对于则兰这样年岁不大未能自保的孩子来说,被卷入政治纷争不是件好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能道出实情,她这才随口胡诌。 “打秋风?她穿得那么好,还雇得起仆人,哪里像囊中羞涩需人接济的?”则兰咋舌,打量一番李怀疏氅衣底下的穿着,小声道,“比起她,您倒更像需人接济的。” 李怀疏都要被她逗乐了,当初自己在阴阳玉简上写的父母双亡,家底微薄,投胎后自荐入万州刺史府中做幕僚,尽心尽力干活才勉强挣得这身体面,但还是无法跟前世相比,在衣着低调却于金丝银线中难敛华贵的沈令仪面前亦相形见绌。 不以为意地一笑,将挑拣出的花枝拢作一束递给她,摸着女孩脑袋,玩笑道:“那等着你哪日飞黄腾达了来接济我,好么?” “好啊好啊!这些是……” “我一人用不了这许多,给你拿去装点自己房间,你也快要及笄了,不仅该好好思量将来的去路,想成为怎样的人,在这些小事上也学着自己拿主意,不然怎么算是脱离父母的庇佑,长大成人呢?” 李怀疏来武源那日便租住了这间屋舍,她跟着牙郎过来看房签押,恰好撞见邻舍邓秀才家的幺女邓则兰被几个男孩殴打,她出手制止,又与牙郎一道将几个男孩赶跑,扶着鼻青脸肿的邓则兰坐在阶上细问,才晓得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邓则兰说,她母亲邓惠恢复女科便中了秀才,在当地小有名气,可惜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又中年丧夫,命不好的闲话被人传开,连累得几个孩子也抬不起头做人——因为似武源这样社会关系围绕着男子展开的小地方,家中没有儿郎便如同失去一片天,会被外人视作断了门户。 邓惠开了间私塾收些束脩以作营生,长女留在武源裁缝铺做工添补家用,次女赴京赶考未归,幺女邓则兰还在读书。 那日与今夜一样,李怀疏同邓则兰说了许多她听都没听过的话,那些言论看似轻飘飘,却重得有如陷在心头,邓则兰整日吃也想,喝也想,睡也想,醒也想……她将李怀疏看作老师,也这么称呼对方,哪管人家答不答应。 “及笄……阿娘说及笄就意味着该嫁人了,您却告诉我应当学有所思,安身立命。” 李怀疏未及答复,不知几时走过来的沈令仪轻声道:“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弱冠,前者意味着可以嫁做人妇,可以依附男子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后者却意味着可以成家立业,甚至肩负自己的政治使命,为国家效力。都是束发以示成人,区别这么大,岂不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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