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我耶律楚才曾说过,北契铁蹄踏破古阳关之日,便是我娶你为妻之时。 一座孤零零的古阳关罢了,如何挡得下我四十五万大军! 天色将亮未亮。 祁连山庄,后院大宅,主屋内烛光明亮。 一夜未眠的秦归羡盯着门外怔怔出神,遥想那年她还只是祁连山庄的二小姐,出身长房却因不是男子,也没什么武学天赋,备受冷眼,连那点心思也只得深藏心底。如今祁连山庄被江湖奉为十大宗门之首,四海之内皆尊称她一声秦大庄主,即便是那份世俗所不容之情,也因这个宗门,这个身份,让她有底气光明正大牵着那女子的手站在世人面前。比起那个同样家破人亡的青衣女子,她秦归羡的运气实在好的不能再好了。 得妻如此,复有何求? 门外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秦归羡眨眼回神,便见庄内另一位大客卿快步走入,同来的,还有一个步伐极为轻盈的年轻男子。 沈摧浪行至跟前,恭敬抱拳道:“庄主,人马已备齐,何时动身?” 秦归羡微笑道:“昨日白日里,听说王爷在北城门请大家伙儿喝酒,你们没去凑个热闹?胡浪,你竟然也没去?以后指不定没机会了,到时候可别说本庄主小气,临了前连口壮行酒都舍不得。” 没想到庄主忽然提起这茬,沈摧浪愣了愣,不知如何接话,胡浪嬉皮笑脸道:“小的有幸与王爷庄主这般人物并肩作战,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碗酒罢了,小的不在乎。” 秦归羡缓缓站起身,“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关外游猎手早已在先前那场两北大战中折损殆尽,祁连山庄这百名江湖死士包括你我在内,就是为了顶替他们传递军情,你想与王爷并肩杀敌,兴许得等到下辈子了。” 胡浪愣了一下,笑的更开心,“那不就是帮王爷跑腿?这活计我胡浪最在行,顺带还能杀蛮子,对了庄主,咱们算不算军功啊?” 秦归羡笑意更浓,“算,当然算,王爷说了,一颗脑袋一份军功,与燕字军一视同仁。” 胡浪拍着胸脯道:“跑腿的事就包在小的身上,庄主大可放心!” 一旁的沈摧浪忧心忡忡道:“庄主,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归羡心知他所想,摇头笑道:“不必说了,祁连山庄既扎根北雍,我这个一庄之主便义不容辞,岂能做逃兵。” 闻言,沈摧浪也不再规劝。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道婉约身影,捧剑在怀,一刚一柔交相辉映,更显女子风采卓然。 秦归羡走到女子跟前,笑脸迷人,女子也只看着她,笑意盈盈。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胡浪赶忙拉着反应慢半拍的沈摧浪悄悄溜出了屋子,但半道又折返了回来,小声在秦唐莞耳边道:“有小的在,夫人且放宽心,到时候小的就是抗也把庄主给您抗回来,保管浑身上下不少一根毫毛!” 随即在秦归羡作势要打之前,胡浪一个转身就没了人影。 正当此时,一道青衣身影落在院中,帽帷遮了容颜,但秦归羡知道是慕容冬青。 女子嗓音冷漠道:“我来就是与你说一声,封月楼不必替我留着了。” 言罢,也不等秦归羡回应,青衣便一闪而逝,又不知去了何处。 闹了这么两出,原本想说的话好似也不必说了。 秦归羡无奈一笑。 秦唐莞亦未言语,只是将剑递了过去,她一介弱女子,不会拳脚功夫,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守着山庄,等她回来。这件事,从很早以前她便一直再做,如今也没什么不同,她的羡儿,不论去到哪里,不论去多远的地方,最后也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一如当年,一如既往。 秦归羡接过剑,轻声道:“我出门了。” 北城门,整条街唯独那几家酒楼灯火通明,一夜喧闹。 这些从中原远赴而来的江湖人还真是不跟那位西北藩王讲客气,一夜内光喝空的酒坛子就足够堆十几层楼高,险些把整座城的酒窖都掏空了。 酒楼大堂内更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连处下脚地都没有,但有一家酒楼的大堂格外宽敞,只因这里坐着中原十五位武道宗师! 最先走进这家酒楼的是那位从东海来的落魄剑客,挑了一个角落位置便独自饮酒,随后又来了一位人与腰间那柄剑极为不相称的邋遢老头儿,进门后环顾一圈就自带酒碗去了剑客那桌,没成想两三碗酒下肚,看上去不善言辞的剑客倒与老头儿意外的脾性相投。 原本便住在这间酒楼的南泉柳刚要拉着江秋却回房,迎面就遇上那对江南来的年轻男女,二人道是慕名而来,南泉柳便大方邀了二人一同入桌,许是年纪相仿,四人倒也相谈甚欢,就连平日里沉静少言的刘太贞也活泼了几分。 之后便有东越洗剑池三人,南无寺两个大小和尚,天师府那对师兄弟,孤家寡人的年轻剑魁以及太阴剑宗宗主纷纷不约而同走进这间酒楼,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那位在小珠峰闭关四十余载的武当大真人。 虽有这么多中原宗师齐聚一堂,气氛却意外和睦融洽。 许是酒兴使然,到了后半夜,这些高手高人也都放下了架子,互相邀酒攀谈,席间不知谁人道了一句,“若说天底下谁人最会做买卖,非她李长安莫属,一番肺腑之言,一碗寡淡酒水便换来一大帮子江湖好汉心甘情愿为北雍上阵杀敌。” 独自坐了一桌的陆难行听闻此言,一顿酒碗,朗声道:“诶!此言差矣,在下可不是为谁而来。” 坐在隔壁桌的卜天寿挑了挑眉头,他就是那个与李长安做了买卖,才“心甘情愿”来杀敌的江湖好汉,不由问道:“那你是为何?” 陆难行忽然有些难为情,嗓门也比方才低了几分,讪笑道:“诸位应当都听闻过白袍营的名号,在下两个师妹就在其中,听闻曾跟随燕将军立下不少战功,我好歹也是师兄,连她们都比不上,哪有脸回剑冢……” 最后一句声音小的细不可闻,可惜在座都是一品宗师,耳目灵光的很,但也大都是笑而不语。 陆难行似是有意祸水东引,忙转身问隔壁另一桌的那对年轻男女,“你们太白剑录堂不是去武陵王府做了客卿?不在江南好好待着,跑来西北作甚?而且我记得那位百里剑前辈就是死在……” 陆难行止言又语,那二人却是不为所动,左公明更是坦然笑道:“武斗一事,本就生死难料,再者,此乃家师毕生所愿,并非他人强迫,北雍王胜的光明正大,我等做弟子的若心怀私怨岂非污了他老人家的清名。不过我二人此番前来,却是授武陵王之命,但王爷也说了,出不出手全凭我二人做主。” 角落那桌传来一声讥笑:“老子看你酒没少喝,都到这里了,还想袖手旁观?” 说这话的邋遢老头儿又指了指对面的落魄剑客,“瞧见这位没有,西蜀贺家最后一位大剑客,与李长安那是几辈子的血海深仇,可你看看人家这器量,大丈夫就该拿的起放的下,再说了,北蛮子要是打进来了,中原哪还有好日子过。” 南泉柳正要为同桌的年轻男女说句公道话,孰料性子文静的刘太贞竟先一步反问道:“这位前辈所言在理,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邋遢老头儿看女娃娃向来更顺眼,当下也不计较,洒然笑道:“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神引湖下老鬼是也!” 刘太贞眼波轻转,接着问道:“敢问前辈师从哪位高人?” 老头儿愣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神情竟有几分落寞,不由自嘲笑道:“说起来老夫那位师尊啊,几十年前可是江湖上顶有名的大人物,小天庭山陶传林,春秋之后唯一一位陆地神仙,可惜啊,可惜啊……” 在座众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江湖传言李长安早年间曾拜在小天庭山门下,与陶传林是师姐弟,如此说来,这个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老者竟是李长安的师侄!? 老头儿见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也打了个哈哈,转手丢给那两个不饮酒只喝清水的佛门中人,“我说两位高僧,你们出家人不是有戒规在身,难道今日也要大开杀戒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但笑不语。 小和尚危襟正坐,嗓音平淡且坚定:“小僧要为天下苍生竖慈碑。” 武当老真人姚碧虚会心一笑,端起面前尚未喝过的酒碗,“好一个为苍生竖慈碑,小师傅此言,最得贫道心意,今日贫道破戒一回!” 老真人一口饮尽,而后站起身打了个稽首,“诸位,贫道先行一步。” 谁人言许无生之后,武当再无剑,春秋战乱年间曾一人一剑替天下鸣不平的老真人大步跨出门,哪里有不平之事,哪里便有武当一剑挺身而出! 背负巨剑的落魄剑客默然放下酒碗,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老鬼望了一眼门外天色,嘿嘿一笑:“江湖江湖,不就是这一碗酒?” 如来时一般,这些中原宗师各自饮尽碗中酒,不约而同踏着晨曦走出酒楼。 武当山玉珠峰,中年道士独坐于那块李长安时常光顾的龟驮碑上,崖外云海之上,异象横生,紫雷滚滚。 中年道士缓缓起身,迎风而立,手执符剑,他笑了笑,举剑直指头顶青天。 “诸位高坐天庭便想不劳而获,人间可没这种道理,贫道马无奇不才,今日便代尔等替天行道!” 云霭间顿时金光大作,缓缓落下四道门柱,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势如开闸洪水汹涌而出,在万丈高空化作点点金光散落于北雍境内。 虚空之中,炸响一声声怒吼。 “竖子!竟敢窃取天地气运!” “马无奇,你武当胆敢触犯天规!” “与这贼道废话什么,打他个身死道消便是!” 马无奇气哼哼道:“这本就是北雍气运,贼喊抓贼,神仙就可以不讲理啊!气死贫道了!” 言语间,一道道金色长线自九天垂落人间,整整八十一道金线悬于北雍境内上空,尚未来得及落下的金光触及长线便自行融入其中。 仙人垂钓人间。 正在此时,门柱之中走出一头白鹿,鹿上坐着一位拂尘道人,那道人冷哼一声:“你们也就只敢趁着本尊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徒弟,马无奇速速动手,本尊看谁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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