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姚碧虚,见过北雍王。” 话音刚落,一道比先前更为声势浩大的剑气拔地而起,直冲城头! 剑气来势凶猛,却见那青衫仍旧纹丝不动,底下众人只觉一股巨大无比犹如洪荒猛兽般的气机迎面扑来,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剩微风扑面。 青衫迎风不摆,老道道袍衣角泛起轻微涟漪。 女子嗓音不轻不重,传至整条街道,“姚真人不出山便罢,一出山就送给本王一份大礼,好啊!还有何人想上前领教,一个一个来,今日我李长安奉陪到底!” 闭关四十余载的老道士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仍是缓缓打了个稽首。 屋顶上跃跃欲试的卜天寿,再看了自家师兄的神情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满街的人都看着,搞不好就要当众出丑,到时候还是私底下找个机会,至少给天师府在江湖上留点脸面不是。 原本就是冲着这位天下第一人而来的陆难行唉声叹气,小声嘀咕:“没法子没法子,打不过啊。” 江秋却轻轻按下身边女子放在刀柄上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南泉柳释然一笑:“也罢,听你的。” 老和尚小和尚双手合十,浑然不觉与自身有何干系。 那对年轻男女对望一眼,丝毫没有出手讨教的打算。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那位一夫当关般站在城门前的落魄剑客,哪知同样是雷声大雨点小,收了剑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正当众人以为就此结束,打算回去喝酒,便听城头上那青衫女子朗声道:“既然无人出手,那便容李长安说几句心里话,诸位不畏千里而来,侠肝义胆,皆是我辈江湖好汉,这份好意李长安替北雍千万百姓心领了!明日北契四十五万大军压境古阳关,大战在即,恕李长安招待不周,不过今日所有酒水开销本王都包了,诸位且尽兴!” 言罢,青衫飘然下城头,躬身一揖,而后又飘然而去。 与老道士擦肩而过的落魄剑客停下脚步,忽然转头朝街边一家客栈内喊道:“掌柜的,拿酒来!” 众人立即跟着起哄,一时间闹哄哄一片,满街都充斥着“小二上酒”“大爷今日定要喝够本”的囔囔声。 一家酒楼门外,蹲着一个端着酒碗的邋遢老头儿,他朝身边一名身着青衣头戴帽帷的女子递了过去,女子不接,身形一闪而逝不知去了哪里,老头儿低头嗅了嗅,兀自笑道:“分明是好酒啊!” 李长安踏着夜色回到那座湖畔小院,桌边坐着白衣女子与师姐妹二人,桌上菜肴一如平常,只是多了一坛寻常难见的打叶竹。 李得苦记得,那夜师娘破天荒给师父斟了一碗酒,原本酒量深不见底的师父不知为何没几碗下肚便有了醉意,还给她和小师妹不停地夹菜,但从始至终言语都不多。 吃罢饭,师娘便催着她带上小师妹早些出城,临走时小师妹抿着嘴没吭声,因为打从师父回府便再没看过小师妹一眼,最后也是师娘将她二人送出的府门。 洛阳折回湖畔,便见李长安独坐湖心亭。 她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 二人肩靠肩,一夜无言,只等天明。
第536章 天玺二年,夏深。 北风灼热,黄沙漫天,不闻蝉鸣。 北固山由东南往西南的一带平原,血腥未散,整日可见大批秃鹫盘旋于高空,抬头望去黑压压一片,足以遮蔽天日。 一辆马车打西域出境,缓缓穿过这片战场,马车后头紧紧跟随的十几名红衣僧人见此景象,无一不是双手合十低头默诵佛经,车厢内亦有低声诵吟传出,这一行人走的极慢,似是边走边为这些战场亡魂超度。 不论是北雍将士,还是北契士卒,佛门面前,众生平等。 最终马车入了困龙关,来到关内那座临时充当将军府的府邸,关青山领着人马闻讯赶来,正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琉璃上师,女菩萨依旧一袭雪白袈裟,肃穆庄严,只是那头及腰白发尤为刺眼。 随后亲自出来相迎的李相宜便领着那位菩萨进了府门,留下一群披甲佩刀的骑卒与那伙西域和尚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当然,气势汹汹的是那些骑卒,和尚们则视若无睹,有的干脆闭目养神。 尚未踏入后院,一股浓郁草药味扑面而来,见女菩萨面不改色,李相宜便也懒得多嘴解释。院内十几间厢房,眼下住满了白袍营的女子,皆是危及性命的重伤者,因封不悔在此给燕白鹿疗伤,故而所幸一起搬了进来,便于及时救治。轻伤者则大都在府外修养。 二人来到一间厢房门前,正遇上从屋内出来的封不悔,手里还端着一盆污浊血水,显是刚换完药。 李相宜上前轻声问道:“鹿儿可醒着?” 封不悔打量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只嘱咐了一句“不易多言”,便径直离去。 李相宜担忧燕白鹿伤势,并未立即请人入内,而是道:“上师有何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琉璃菩萨抬眸轻瞥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姑娘身份再如何特殊,终归比不得一军之帅。” 李相宜忽然冷笑一声:“怕不是要亲眼见着人还活着,上师才安心吧?” 琉璃菩萨微垂眼眸,并不应答。 见状,李相宜不再多费口舌,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琉璃菩萨当真不客套率先进了屋内。 正当酷热之季,床榻上覆着一层薄被,遮盖不住那股夹着药味的血腥气,隐约可见躺着的人胸口轻缓起伏,二人行至窗床前,琉璃菩萨单手执礼,“见过大将军。” 燕白鹿缓缓睁眼,面色不尽人意,但生气犹在。 李相宜端来一杯温水,小心扶起燕白鹿,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喂她喝下,动作间极尽温柔,似是生怕再伤着怀里的人一丝一毫。 被晾在一旁的女子菩萨眼神复杂,仿佛眼前不是什么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将,也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谍子死士,只是两个不理世俗相依相伴的寻常女子。 虽有清水润喉,燕白鹿嗓音仍旧无比嘶哑,她缓缓开口道:“琉璃上师,你来的正好,如若不然,本将亦会让人去请你。北固山战事之前,王爷本打算让你们西域也出一份力,之所以变成眼下的局面,是因蔡近臣将军一封谏言文书,他的意思很明了,若西域僧兵参与这场战事,之后北契必然分兵牵制,两座关隘同起狼烟于我北雍最为不利。” 燕白鹿缓了口气接着道:“眼下东越陌刀骑加上燕字军几个营剩余的人马尚有两万,不妨与上师直言,玄甲铁骑兴许不会参与之后的大战,留在朔方郡的两万陌刀骑可能也不会出战,王爷大抵是想给燕字军留下一些家底,但本将既是拿性命赌赢了这场大仗,便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望上师莫要让本将,也莫要让王爷失望。” 琉璃菩萨神色淡漠,依旧平静道:“既如此,有些话也不妨与大将军直言,我与李长安虽有约定在先,但此战若是战败,我会毫不犹豫摘下你的脑袋拿去谢时那请功。” 李相宜眼神几欲杀人,燕白鹿倒是不觉意外,一笑置之。 “不过谢时如今已是北雍阶下囚,所以不论今后时局如何,菩提山亦不会有二心。”琉璃菩萨单手结礼,微微垂头,“两日后两万僧兵会在西域边境集结,静候大将军消息。” 言罢,这位西域女法王转身出了屋子,李相宜追至门外,那袭雪白袈裟头也不回的道:“姑娘伤势不轻,就不必相送了,我等自会安静出城。” 驻守在橘子州境内,没能参与北固山大战的七万呼延军正在火速南下的途中。 半日前东线那边就送来了消息,三十万大军入夜之前便可如期抵达冲河。 出倒马关之前,又有八万草原部族军加入了这支南下大军的队伍。 有一小股全身披甲覆面的王帐铁骑随大军同行。 为首两骑正是北契那位年轻女帝以及帝师江神子,大军拔营时,耶律楚才便不顾众臣阻拦执意要御驾亲征,甚至借此宰了两个根本就没开口但一直看不顺眼的南庭官员,杀鸡儆猴的效果显然不错,当场无人再敢出声劝阻。 拒绝披甲,只佩了一把五彩宝刀的耶律楚才端坐于马背,眯眼望向关外那片黄沙大地,从倒马关自然是看不到那座雄伟城池,但她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北方向,古阳关就在那里,李长安也在那里。 她看的出神,直到身边老者唤了一声陛下。 耶律楚才自嘲一笑,转头看向老者:“朕看起来是不是很心急?” 身为北契帝师的老者却答非所问:“陛下为何不肯让呼延军留在橘子州,原本加上八万草原骑前线便有近四十万大军,何愁不破古阳关,如今谢时战败,呼延军又清剿南下,临危城无异于空悬关外。虽说南庭二州于大局影响甚微,但日后若叫北契世族心寒,朝局动荡终归不是好事。” 耶律楚才冷笑道:“八万草原骑有大半出自南庭,他们自己都受不了诱惑,赶着跑来打北雍,生怕迟一步便连残羹剩饭都捞不着,朕还得替他们操心?更何况就算困龙关还有余力挥兵北上,王帐留下的五万兵力也足以应付,还是老帝师觉着,此战朕会输?” 老者沉默不语。 耶律楚才笑意更加冰冷,“说来说去,老帝师担忧的无非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别以为朕不知道,谢时私下里与东安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那个商歌朝廷的女谍子倒是硬气,为了撬开她的嘴朕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听说此女还与北雍王府里那个西蜀余孽沾亲带故,可惜死前她也没透露半个字,不若朕就拿她的脑袋去换谢时的脑袋,相信李长安不会不乐意。朕嘴上虽说不在乎南庭这点兵马,但好歹也是我朝半数基业,叫谢时这么一赌便输的精光,南庭那些官员更是只想着给自己找后路,这些蛀虫死了也好,免得将来朕亲自动手。” 老者轻轻一声叹息。 耶律楚才转头看向身后的紫衣女子,“阿丑,别怪朕没事先与你说,北固山的事朕不与你计较,那谢时该杀该死,但接下来你若还不拿出真本事,在阵前还给李长安放水,那朕连她的全尸都不会给你留下。” 丑奴儿似笑非笑,没有吭声。 耶律楚才回过头,举目四顾,眼前铁骑大军绵延数里,浩浩荡荡,没有尽头。 一如脚下这片荒沙大漠。 她嘴唇轻轻蠕动,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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