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踩着雪迎上去,急声问:“怎么样,她要移植吗?” “起先不愿意,后来在我的劝说下,点了头。” 林声没有告诉阿尔亚,移植角膜是她姐姐的意思。回到酒店后,她就让司机折返,把人接到了默尔斯医院。 地下室环境潮湿阴暗,又没有暖气,以阿尔亚目前的状况,多呆一晚都是致命问题。 风雪之中,一夜时间迅速流逝。 距离给林虞移植心脏,还有不到三小时。 同领域的医疗专家早早来到医院,主刀医生在摘除阿尔亚姐姐的心脏后,拉着林声讲了很长一段话。老专家用词艰涩,连江浮手里最新版的翻译器都转不过来。 心脏移植手术少则四小时,危险系数极大。 林虞被推进手术室前,不可避免产生退缩惧意。可她看着门口满面担忧的林声,又强撑着笑意。 “姐姐,如果我没有活下来,不要为我流泪。” “清明的时候,替我到妈妈坟前放一束月见草吧。” 随着双开门关阖,幽绿的手术灯亮起。 林声被拦在外头,即使有顶尖医疗团队坐镇,她还是无法抑制心中忧虑。眼皮疯狂跳动,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她难以安定的心。 术中半小时,林虞瓣膜病变的心脏被切除。 在注射麻醉药物后她便陷入昏迷,心肺旁路机暂时代替心脏,将充氧的血液循环回她的身体。 术中一小时,那颗崭新的心脏被缝进林虞胸腔。 腔室血管产生突发性大出血,喷了主刀医生满身。在副手的配合和储备血不断输入下,腔室破裂处才止住血流,林虞的血压血氧开始回温。 术中两小时,中枢神经系统并发症出现。 林虞迅速陷入缺血缺氧状态。灌注压不稳定,很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脑缺血缺氧性损伤。几位坐镇的医生见惯各种突发意外,立即给予脱水降温治疗,保住了她的生命。 术中三小时,林虞的血压缓慢下降,在某个瞬间反跳性攀升。 心脏各个接口被陆续缝合,大剂量的扩血管药物注入她的身体。 …… 各种突发状况层出不穷,但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坐镇,林虞数度进入鬼门关又被拉回。 漫长的五小时等待后,手术灯终于灭掉。 林虞被医护推入重症监护室,虽然成功移植心脏,但并不意味着她能就此脱离苦海。即使最后出院,她也必须终身服用免疫抑制药物,以抵抗排异反应。 林声站在监护室外头看了很久,悬了近五个小时的心,忽而回落。在确认林虞的情况趋于稳定后,她才转身离开,去了阿尔亚的病房。 她沉着声,用流利的外语致谢,“谢谢你,还有你的姐姐。” 翻译器没关,江浮听懂了林声的话。 她走到近旁,在林声避开之前,不动声色勾了勾她的手指。 “你用外语说,不要怕,阿尔亚。” “不要怕,阿尔亚。” 阿尔亚已经换上病号服,稍后就要进手术室摘除眼角膜。听到林声用外语重复江浮的话,瞬间明白二人的关系。 “你愿意和我们回国吗。”林声又问。 随着她嘴唇张阖,手机里的翻译器里陆续跳动出字句。 江浮皱眉转换互译几次,还是同样的话语,她不太明白林声这么做的用意。 阿尔亚也听得糊涂,她望向林声的方向摇摇头,“我在默尔斯长大,回去也没有亲人。” 此后三十分钟,林声没有再说话。直到阿尔亚被推进手术室,她都保持着缄默。 “现在只剩我们了,”江浮退出翻译器界面,把手机交还给林声,“有什么为难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 她知道让阿尔亚跟随回国的提议,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 “她不应下,我挑开了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忙劝说。” 江浮不知是否应该告诉阿尔亚,她即将接受的眼角膜来自她的姐姐。 她怜悯于阿尔亚失去至亲的处境,也不希望她独自留在这座城市,艰难地捱过寒冬。 林声垂着眼帘,把灰色羊毛围巾往下拉了拉。 “阿尔亚没了相依为命的姐姐,自己在赌.毒横行的默尔斯就是案板鱼肉,她们救了阿虞,这样的恩情,如果垫付一点手术费就偿清,恕我做不到。” 江浮和林声相处这么久,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话的真假。这或许是部分原因,但绝不是驱使她让阿尔亚回国的关键点。 “我想听真话,林声,你还在担忧什么?” 走廊的白炽灯光笼罩着林声,她性子沉稳自持,少有低落时。即使林虞在手术室内经历着生死考验,她仍旧显得冷肃又安静,至少外表看上去如此。 江浮等了很久,才听到她满含怅意的回答。 “摘除心脏的主刀医生说,捐献者的器官很久之前就已经有衰竭迹象,即使没有发生这次试药意外,她也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简短的话化成冻在屋檐下的冰凌,生生穿刺了江浮的身体。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一件事。 阿尔亚的姐姐,很可能不是试药中毒。 因器官衰竭死亡,心脏就没了移植价值。 她制造假象自杀,精心谋划了一切。不过是想在自己生命耗尽前夕,用这颗心脏为筹,替阿尔亚更换眼角膜。
第89章 (一更) 阿尔亚和林虞的手术都很成功。 只是她们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回到了病房,一个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阿尔亚唯一的姐姐已经离世,即使动了这样大的手术,也没人照顾她。林声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服务和医护,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望她。 在江浮看来,比起善意或施舍,这更像一种愧疚和弥补。 即使林声不曾明说表露,江浮也能从细节处觉察出,她在为那个女孩的死而难过。 在病房养护一周后,阿尔亚摘掉纱布的日子很快到来。 林虞的情况趋于平稳,也在这天出了重症监护室,转移到她的病房。 一切都在变好。 就连平日难见笑意的林声都和缓了面色。 自从六岁高烧失明,阿尔亚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甫一摘掉蒙眼的纱布,她就被强光激得睁不开眼睛。 在长达数分钟的适应后,阿尔亚看清了病房内的事物。她环视一圈,不靠声音就认出了江浮和林声。 “江小姐,林小姐。” 阿尔亚低低喊了声,看向旁边病床已经转醒的林虞,忽然产生了奇怪的心电感应。 直觉告诉阿尔亚,她姐姐的心脏,正在这个女孩的胸腔内跳动。 经过这一周的修养,因冻疮开裂的手已经好了大半。阿尔亚坐在病床边,怯怯地碰了碰林虞插着滞留针的手。她操着口蹩脚生涩的国语,朝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打招呼。 “你好。” 林虞虚弱地弯眉浅笑,用流利外语回应。 阿尔亚眼底的紧张感瞬间消解,回头望向林声。她重见光明,还十分不适应用眼神和人交流。 “那日林小姐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国。那时我顾忌眼睛失明,不想拖累你们。现在姐姐离世,我留在默尔斯也没什么意思。” 十多年的发展日新月异,很多东西都已经变得大不相同。就连外头枝丫上站着的鸟雀,羽毛也比阿尔亚记忆中鲜艳。 “我知道姐姐的遗体已经火化,这次回去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遵照她的遗愿,想把她的骨灰洒在故乡。” “你们为我治好了眼睛,我该说声谢谢。” 江浮看着翻译器里跳动的字句,没有告诉阿尔亚她的眼角膜供体来自于何处。她知道聪明如阿尔亚,很可能借此猜出她姐姐并不是意外中毒,而是自杀。 这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阿尔亚愿意离开默尔斯,跟她们回国,称得上是高兴之事。 江浮放下心,踱步到窗边。 过去一周时间,她每天都会倚窗看雪景。 病房所在楼层很低,旁边生着一排三层楼高的白桦,覆雪的枝桠上面总能见到两只依偎啁啾的旅鸫,偶尔还会飞来成群的红雀。 旅鸫清脆的鸣啼很有辨识度,让江浮暗暗生出了无人察觉的小心思。 她回头问林声:“今晚你有空吗?” 眼底星光浮动,邀请意味甚浓。 林声显然会错了意,她不自在地拉高围巾想要遮住脖颈。又恍惚记起这么多天过去,有什么痕迹也早就消失。 “凌晨以后才能回酒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浮的话音变得细弱,她琢磨着以前是不是太过频繁,才给林声留下这种印象,决定把话咽回肚子里。 “我想跟你申请件事,让冯澄给我当半天小工,去默尔斯最大的市集逛逛。” 江浮以为按林声的性格,回答顶多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然而预想的总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不是我?” “你要给我当小工?!”江浮见鬼似的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这是从林声口中说出的话,她眯了眯眼睛,狐疑问:“我邀请了你会去吗?” “不会。” 这才是她认识的林声。 江浮摆摆手,“所以能不能把冯澄借我用半天?” “你要买什么,我让人代劳,你语言不通又不熟悉路况,在默尔斯这种地方,处处是阴沟,出去难保不会遇到危险。” 江浮偏头望了眼不远处正用外语交谈的林虞和阿尔亚,见她们没关注这里,于是笑着倾身靠近,将林声逼至墙角。 “你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我打算周三飞回港城。” “真的吗,”江浮靠得更近,和林声之间只差几厘米,她满意地从那双倒映着她面容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慌乱,没有退开的意思,“乔颂今告诉我,你扯谎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回避话题。” 江浮最后还是成功把冯澄挖来当了苦力,没等雪停,她便带着冯澄赶往市集。只是到底要出去买什么,不管冯澄怎么撬,她始终保密,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傍晚时分,江浮和冯澄踩着雪回来。 她们出去五小时,手上却是空空如也。 林声倚坐沙发,她单手撑着太阳穴,偏头看鼻尖冻得发红的江浮,“你们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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