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克制理性如林声,也无法矢口否认,她对江浮的看法,的确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观。 这几天她总是旁观手机铃声响起又宁息,没有一次接听。她以为浮沉难宁的心会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在搁浅冷处理中恢复原貌。 可事实是,她一边为林虞即将到来的移植手术担忧,一边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江浮。 嘈杂的雨夜总是难以入眠,林声在客厅枯坐很久,想了许多。等钟表指针挪到早上七点,她才动身用微波炉热了早餐,吃完后开始收拾行李。 今天是飞往默尔斯的日子,她们傍晚之前必须赶到机场。而林虞由于身体脆弱不堪,经不住过多颠簸,已经在三天前乘专机前往默尔斯,提前适应医院里的一切。 冯澄来得不算晚,可她赶到时,林声已经收拾完了行李,足足三个大箱子。她帮林声把行李箱往门口推,嘴里还不停念叨。 “还有时间呢,航班晚上七点半才起飞,而且默尔斯那边正是深冬,突遇暴雪,这趟航班预估可能要晚点或者延误,林老师不用这么着急,下次等我过来收拾就好。” “改签。”林声穿好薄外套走到玄关换鞋,“现在就去机场,能改签多早的航班就改成多早。” 冯澄摸不准林声的想法,挠挠头立刻点开订票软件,她翻看两分钟,将平板递过来,“三小时后那趟还有富余的商务票,不过好像不是直航,得到克洛托机场中转三十分钟,我们要——” “就订这趟。” 旧城区到机场的距离不近,约莫两小时路程,耽搁不了太久。林声换好衣服,率先拉着行李箱下了楼。冯澄三下五除二订好票,也立刻拉着余下的两个行李箱,火急火燎跟上去。 这所公寓不算地僻,周围住满了房客,地库里车来车往。冯澄吭吭哧哧把行李搬上了后备箱,主动帮林声打开后座车门。 林声站在车旁,迟迟没有动作。 “林老师?” 冯澄扶着车门疑惑地喊了声,她顺着林声的目光看向地库深处,除了一堆停放的车,鬼影都没有。 没等她再问,林声已经迈开步子。 虽然旧城区这栋房子没几个人知晓,冯澄仍旧担心有狗仔偷拍。她看林声往深处走,立刻小跑着跟上去。 “林老师别再往里走了,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这里面随时会有车辆进来,万事小心为上。” 就在冯澄的心提到嗓子眼时,林声忽而顿住脚步,停在了某辆白色的车前。 冯澄看着那熟悉的车牌,彻底压不住心中震色,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些。她疑心自己看花眼,揉着眼睛确认了好几遍才跟上去,不敢深思江浮的车为何会出现在旧城区的地库。 驾驶位车窗降下,江浮侧头看向林声。 她伤着手却还是深夜开车赶来,阴差阳错在林声离开前将人截停。刚才冯澄搬行李的场景犹在眼前,她笑得涩然,“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没看到。” 借口有那么多,她偏偏选了最蹩脚不可信那个,甚至连敷衍都不想敷衍。 冯澄已经自觉退回了原处,警惕地观望着地库出入口,提防着随时可能驶入的车辆,给二人创造足够的交谈机会。 “你在这等了多久?” 江浮垂下眼帘,“刚到二十分钟。” “说实话。” “早上六点就过来了,你准备去哪儿,这次要离开多久?” 她没有问林声是否离开,而是要离开多久。 林声侧身望向不远处正在踢碎石块的冯澄,刻意冷了声音,“这不是你该问的,江浮。” 江浮眼底的希冀瞬间破裂,她看林声恢复了从前的疏远,想以笑掩饰,却怎么也弯不起嘴角。 “我们怎么又回到从前那样了呢,林声,你离开海湾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过去多久,我所作的所有努力,已经付诸东流了吗?” 江浮哽声发问,字字句句拷打着灵魂。 林声昨夜在客厅坐了一宿,从头到尾细细捋遍这些日子的种种。既怕自己越发深陷其中,导致两人在孟行恪的掌控下都难以抽身,又担心自己的刻意疏远令江浮伤心。 这种矛盾感挤压得她无处遁形。 她害怕改变生活的原貌,更怕江浮成为搅乱湖水的唯一变数,被无端扼杀。 薛鸣在休息室所说的话,看似是可有可无的玩笑,实则是孟行恪的授意。他有意想通过莫如是,达到牵制甚至是中伤良盛娱乐的目的。 而林声,正是这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她离得越近,只会把江浮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本想冷硬一些,把人劝回去,可等看清江浮的面庞,那些伤人的话就黏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这次的行程是飞往默尔斯,两周或者更久,因为阿虞的心脏有了着落,我不得不走,如果没什么事,我还得赶飞机,你早点回海湾。” 林声丢下这一连串的解释,就要转身离开。 可她还没迈开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江浮身体的温度穿透绷带,熨烫在手腕上。 “我不想回去。”江浮的话里藏着丝赌气。 林声低头看着那攥着手腕不放开的手,刚构筑不久的防墙忽然出现裂隙。她稳住起伏不定的胸腔,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陪着你去,不论目的地是哪儿。” 两百天那么短,两周时间耗不起,她不想放弃任何能与林声相处的机会。而且林虞的病情那么严重,移植心脏的手术迫在眉睫,她也放不下心。 江浮自认为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她尊重林声的选择。林声答应,万事欢喜。要是拒绝,她也不会撒泼打滚求着跟去。 一切抉择权始终掌握在林声手里。 “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江浮松开那紧紧握着的手腕,将手收回了车内。 她看着林声的背影,在赌一个机会。 许久之后,林声迈开了步子,却是往冯澄走去,毫不犹豫上了那辆帕萨特。 江浮眼底迅速灰败,终于决定不再挽留。她缓缓升起了车窗,将自己同外界隔绝,打算在帕萨特驶离后就离开旧城区。 冯澄远远地朝江浮的方向致意,告别后就开着车往地库出口走。 江浮静静趴在方向盘上,直到帕萨特消失,地库内只剩她一个活人。 颓唐感裹挟着躯壳,她关了车灯静坐许久,却怎么都平复不了潮涌的心。 十分钟后,心中颓丧和烦躁仍未消散。她沉沉地深呼口气,打算启动车辆离开。 恰在这时,地库出口处,有辆车缓缓退回。 等近光灯变暗,江浮才看到已经驶离多时的帕萨特停回旁边,后座车门朝着她缓缓打开。
第87章 (一更) 直到去到机场,江浮整个人还处于眩晕状态。她趁林声去卫生间的功夫,将冯澄拉到了角落。 “林声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你和她说了什么?” 港城夏季的暑热侵入候机厅,冯澄办理值机手续带回来三张机票。她拿着把小扇子扇风,坐在按摩椅上连着喝了半瓶冰水。 “江小姐,你高抬我了,我有什么本事劝林老师能回心转意。其实我们根本没开出地库,林老师让我停在你看不到的拐角处,给孟董打了个电话,就让我调头来接你了。” “我知道林老师的话让你伤心,我做助理五六年,她一直都那么冷淡,从来没那么大的别扭劲儿,”冯澄看了眼还没转过弯的江浮,顶了顶她的肩膀,“江小姐被暂时的失落感蒙蔽,可我很清楚林老师对你的不同,起码霍伊就没这个待遇。” 江浮听了不答,愣声问:“我走了,阿绵怎么办?” 冯澄很是无语,她说得那么浅显,江浮不该为林声的区别相待感到开心吗,做什么又扯到阿绵身上。 她把按摩力度调大,揉了揉酸疼的脖子,“饿不死的,林老师会让工人过去,再不济把它送到乔小姐家里和光光作伴。” 见林声从卫生间回来,二人都知趣地将话题止步于此。冯澄鬼精地起身,把挨着江浮的位置让出来。 谁知林声只是站着擦手,并不坐下。 “还有五十分钟才登机,你去商店挑些衣服。” “我有衣——”江浮说不下去了。 她想起自己半夜赶到旧城区,别说行李箱,连换洗衣物都没带。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机,还耗尽电量关了机,钱包也落在家里。 江浮不再推拒,在机场商店挑了几身合适的衣物。虽然是花林声的钱,她看着吊牌上的价格,心里还是忍不住滴血。 等打理好一切,恰好到登机点。 港城飞默尔斯有十二小时航程,这段时间是淡季,商务舱内只有她们三人。 出于不同原因,林声江浮昨晚都怀着心事,现在上了飞机,没多久就各自睡过去。机舱内只有空乘来回走动,冯澄捧平板窝在座位里玩消消乐,时不时偷偷给两人拍张照片。 十二小时不长,很快在安静的氛围中消磨殆尽。 默尔斯作为南半球的岛城,尚在凛冬季节。 航班飞越过漫长的海岸线,落地时当地正是清晨。她们刚下飞机就被暴雪浇了个满头,北风贴着脸刮骨似地吹拂。 孟行恪已经提前安排好落榻处,林声却选择在停车场分道相行。她看着接送的司机停在面前,对冯澄说道:“你先把行李带去酒店,我到默尔斯医院看看阿虞,晚点再过去。” 冯澄心知林声见林虞心切,倒没有多做挽留,叮嘱了句路上小心就上了车。 令她意外的是,江浮竟然也跟了上来。 “江小姐,您……” 江浮被她奇怪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和立在不远处的林声对视。 林声围着羊毛围巾,黑色长风衣被停车场的冷风吹拂不息。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栗色长发和肩头都落满新雪。 两人目光交汇,半秒后又各自错开。 江浮见司机没有起步,又问冯澄:“林声不是说她要去医院么,我们先回酒店。” 冯澄这下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哽声好久,见江浮的确没反应过来,才气馁道:“林老师在等江小姐。” “她的意思,是和您一块去医院。” 江浮耳边响起阵阵嗡鸣,等她下来,伫立良久的林声才动身往另一辆车走去。 直到这时,她才信了冯澄的话。 林声的确在等她。 机场到默尔斯医院的距离不算远,只是暴雪天道路打滑,车辆都在龟速爬行,沿途时而能瞧见撒盐融雪和开着铲车铲雪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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