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挑出一卷录音带下了楼,在录音棚读取后,发现三十六个小时的录音丢失了半数。她戴着耳机,忽然觉得很可惜,鼠标停在降噪键久久没有按下。 “你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现在放弃,毕竟我没有将它们复刻出来的打算。” “不,我只是为你可惜,当年跋山涉水走遍各地,辛辛苦苦录制的东西就这么被时间消蚀,用不了几年,这些录音带就会被全部毁坏。” 其实江浮开始只会埋头写书,毕竟这是她在原世界奉行十年的职业。因为叙述安涯叶弥故事的需要,她才开始了解自然录音。 再到后来,出发点就成了林声。 音频处理是在林声不在海湾的那些日夜,她自己偷偷报课学会的,处理这些录音带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林声看电脑里高低起伏的音频线段,忽然道:“你真的决定帮我把录音带复刻出来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江浮复刻录音的初衷很纯粹,现在听见林声的话像刮中了彩票。她摘掉耳机,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浮现亮光,“什么都可以吗?” 林声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会让江浮开心成这样。换言之,之前那些刻意疏远的话,是否也在无形中伤到了江浮。 “解释权在我,答应什么还得权衡,当然,有关金钱,你可以随便提。” 江浮看林声拧着股别扭劲,忽然觉得很头疼,“我复刻录音,不是为了给你打工,给我钱算什么?” 还不如一个吻来得有价值。她想。 她捣鼓着录音带,打算给音频降噪。 不知哪里流程出了问题,杂音非但没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雪松冷香忽而靠近,林声的发丝垂落在江浮颈侧,激起轻微的痒意。她只觉得手里一空,鼠标已经握在林声手中。 “这里调频不对,参数过大,没有落入合适的区间。”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林声还是对处理音频的流程稔熟无比。她在设备前认真调试数据,十来分钟过后,原本还掺着风声树梢摇动声的录音带成功去杂,只剩空灵的红雀啼叫。 江浮听懂了,后面完全可以靠自己。 但她心思一动,变了主意。 “还是不太明白,你教我。” “哪里不明白?” 江浮信誓旦旦,“哪里都不明白。” 林声看穿了江浮的小心思,可至于为什么没有挑破,她自己也讲不清。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江浮开口,她就难以拒绝。哪怕拒绝了,也会改口。 在她的手把手教导下,笨学生江浮花了整整三个小时,从头听了一遍关于调试音频的基础课。那些课程内容江浮早已背得烂熟,可经林声之口,听起来就变得很不同。 林声依着桌子站在一旁,江浮对自然录音的热忱,让她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二十岁出头的自己。 在父母相继殒命后,在林虞罹患心脏病后,她的生活就被迷雾笼罩,变得阴郁压抑,望不到边。 二十岁时,那朵她精心庇护的花开始枯萎,腐化于潮湿阴暗的环境里。 三十四岁这年,钉死的心窗缝隙照入一缕微阳,驱使枯萎的花枝迅速活转。 “以后的生活,或许也没那么无趣。” “什么?”江浮戴着耳机调频,没有听清。 可等她再问,林声却不愿再说。 专程来接人的冯澄已经到了房区,她按了声喇叭,提醒林声下楼。 这次拍的是短剧,大概半月就能结束。林声刚回国没多久,就要去公司交接。 江浮叫住她,“你还记得我们约定的两百天吗?”她想了想,换了更准确的问法,“这丢失的十五天怎么算?” 话问出口,江浮却不抱希望。 毕竟当初林声说是她的事,发展走向都随缘,不会做任何干涉。即使被各种事被挤占时间,她也只能自己咽下委屈。 “可以打欠条。” “什么?” 林声见江浮满目震色,以为她不相信,于是从录音台上拿出纸笔,当场打欠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十五天后,我没有按时回来,双倍奉还。”
第91章 (一更) 江浮目送着车辆在海畔大道驶远,第一次以开心姿态面对林声的离去。愉悦情绪渲染下,就连平时总跟她对着干的阿绵都顺眼起来。 捂着那写着林声签名的欠条,江浮对半个月后的见面充满期待。只是她忽然不想林声按时回来,而是临时延迟一天半天。 双倍奉还,听起来就很诱人。 就在江浮沉浸于和林声更进一步的喜悦中时,她接到了秦奈的邀约。 自从突发过敏休克,秦奈就时常不见了人影,现在却忽然主动联系。 “我想回洝州了。”秦奈说。 “你怎么了,”江浮听出秦奈情绪的反常,她把进录音棚捣乱的阿绵往外赶,又问:“你不是已经打算暂时定居港城了吗,怎么现在又变了想法?” 莫如是被她父亲扣在家中,短时间无法再回洝州。秦奈考虑到她在洝州没什么好友,就有意把之前和别人合伙的工作室转让,打算和莫如是一块留在港城发展。 更深层的原因她从未提及,江浮却心知肚明,是为了乔颂今。 “我订了票,今晚十点的航班,”秦奈那边很嘈杂,“好友一场,我要离开总该和你说明,以后我很可能不会再回港城了,希望你和林声能早日走到一块。” 江浮本以为秦奈只是一时兴起,没料到她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说走就走。她关掉调频设备,下楼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阿绵飞奔着想挤出来,被她生生塞回去关上了门。 “你在哪儿,先别着急好么,等我过去再说。” 江浮赶到时,秦奈仍呆在她租住的房子里。 港城正值暑热三伏天,她却没有开空调,以手臂盖着眼睛怔然躺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副还没完成的素描画。 她听到开关门的动静,移开满是炭墨的手,侧头看着走近的江浮。 “你来了。” 她知道这段日子江浮和林声去了默尔斯,陪护林虞做移植手术。现在两人回国,就证明手术已经成功,不久后林虞便能乘孟行恪安排的专机回来。 “阿虞终于不用靠机器艰难维系,终于能全身心投入绘画事业,”秦奈翻了个身,满面颓唐,“我,很为她高兴。” 江浮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默默走到秦奈身边。她伸手撩开乱蓬蓬的粉毛探了探额头,确认秦奈没有生病后才坐下来。 “说吧,怎么了。” “你别想那么多,”秦奈闭起眼睛,再次以手臂挡脸,转移了话题,“你和林声进展如何?” 这个问法,让江浮想起在默尔斯医院那晚。下楼录制旅鸫鸣叫前,乔颂今也问过林声关于进展的问题。 不知她们所谓的进展,是不是同一个主语。 江浮翻了翻口袋,把那张签着林声名字的纸条递来。 秦奈一眼就认出是林声亲笔,她不知道十五天是什么约定。只是看着江浮如此高兴,总不会是坏事。 “今天总会比昨天好,明天也会比今天好,”她把欠条塞回江浮手里,扯起牵强笑意,“你和林声确实在慢慢步入正轨,曙光就在眼前。” 秦奈从前那么积极向上,现在忽然蔫巴下来,事出必有因,她却闷在心里不愿意说。 江浮隐约觉得秦奈的变化和某个人有关,却没有直接问,而是换了柔和无锋的方式试探。 “刚刚回国时差没调过来,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积极性,我今晚约了乔颂今,你收拾收拾一块过去。” 其实她回来后谁都没联系,更不存在约乔颂今的计划,这不过是套秦奈的幌子。 “我可以不去吗?”秦奈挡着脸,声音细弱。 “不行。” 问题根源果真出在乔颂今身上。 江浮看秦奈闷得满头汗,默不作声开了空调又从冰箱里启了两瓶冷饮,“如果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跟乔颂今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月没见,你变得这样沮丧,从前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秦奈佯笑,“收起你的读心术,别往我身上使。” 可是笑着笑着,她又被落寞掩盖。 “我表白了。” 答案在意料中,江浮毫不惊讶。 她看到了放在客厅角落的两只鸟笼,还有专门喂鹦鹉的饲料,心中早已澄明。 她们离开这段时间,乔颂今必定时常带着光光过来,甚至很可能留住。 “她拒绝了我。”秦奈又说。 她好像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乔颂今的拒绝吸走了浑身力气,让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 “她说我太小,可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二十六岁在她眼里,竟然是“还太小”,真是可笑。” 江浮善意提醒,“在她眼里,或许不只是你,连我,还有林声,都是小孩。” 乔颂今前阵子过了生日,现在已经三十七岁。她心中有顾虑,或许是年纪,或许是曾经和顾鸢的恋情,又或者是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 人站在不同阶段不同角度看事情,得到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年下者一腔赤诚热忱,为爱可以撞南墙数遍不回头。年长者心底长存顾虑,希望在陷得更深前抽身而出。 她和林声看似曙光在前,只要两人都勇敢地迈出一步,就可能得到完满结局。然而事实上,她所面临的困境,和秦奈没什么不同。 林声心有顾虑,江浮在努力消除那些左右她的隐忧,慢慢又漫漫。她们现在的状态就像脱轨列车,往何处行进全凭江浮。 她走得很累,可若要放弃,她也做不到。 “她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秦奈泄气道,她的手耷拉下来,垂在地毯上。 江浮立刻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某个号码。 秦奈警惕坐起,慌张地伸手阻拦,“你干什么,不要打给她!” 然而乔颂今根本没接,铃声没响几下就被掐断。 秦奈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 “你信我的话,现在收拾收拾,”江浮见不得秦奈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决定推她一把,赶鸭子上架,“我带你去乔颂今家里。” “我不要——” 秦奈话还没喊完,就被江浮揪着后领,像抓小狗似地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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