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唐书还有根希望能辩解的稻草。她抵着铁掌奋力昂头,泪光下血丝抓眸:“我没有讽刺郡主!是逸芳斋报复我揭露他们欺世盗名而恶意诬陷我!逸芳斋给您做的衣服,不是出自他们少掌柜之手,是枫雅裁衣店苏星逢做的!” “诬陷?” “您只要看过那篇故事,就能知道我没有讽刺郡主,完全是牵强附会,无中生有!只要查问逸芳斋老板,就能证实我所言没有一句假话!” “衣服是谁做的,重要吗?” 不重要吗……唐书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趁机夺眶而出:当然重要啊…… “湛湛青天不可欺……” 湛湛青天,人笑鬼哭。 “呵呵。”郭萱雅笑意冰冷,继续撕碎唐书的稻草:“瓮城的天,不就是郡主吗?你还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衣服是谁做的,不重要。你到底有没有讽刺郡主的本意,也不重要。有人举报,郡主觉得她受到了冒犯,那就是罪过。天受到了欺辱,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吧。” “所以……你们就撕掉我的故事……还让我在瓮城再也不能写书……” 郭萱雅双眼眯起,嘴角上扬勾勒出冷酷的嘲笑:“让你写不了故事,可是有不同的方法呢……唐老板,你是用哪只手写书啊?” 什么…… “我猜是右手吧。”没等唐书回话,郭萱雅忽地起身,伸手扭过唐书右腕,拍压在桌上!“郡主有令,要我带你写字的手回去!” 噹!楼下金锣嘹响,刚耍完套漂亮的枪法。裁缝和食客们一齐起身叫好,拼命拍掌。掌声热闹传不到楼上,楼上血腥滴不到戏台。 唐书浑身战栗,惊惧到不敢流泪,只看着兵士依次拿出斩刀,创伤药粉,包扎布,才明白郭萱雅说的是真的。她让郡主不开心了,郡主便要她一只手。 “郭大人!”唐书哑声嘶吼,绝望下终于竭力挣扎,妄图想抽回右手。“冤枉!郡主明察秋毫,不会听信谗言,不会颠倒黑白的!我没有……书就是那么写的,你们看看啊!我没有……” 兵士推来烛台,郭萱雅抓起斩刀,送刀刃到火苗上细细烤。兵士抽开麻布,抓起唐书右手一圈圈缠在手腕,然后扎紧,压住四指。 “放心,会好好止住血,不会让你送命。” “郭大人……求求您,让我……见郡主……一面!求您……”唐书喘息到词不连句,脸色眼见着惨白。郭萱雅见她抽泣颤抖到这个地步,眼中闪过一丝恻隐,叹道:“哎,不知道书场有没有多嘴透露给你的书商,我其实是你的书迷啊。每次你出了新书,书场都要先抄一份给我。今天这事,我不忍心。可是郡主盛怒之下,谁的劝都听不进。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瞒着郡主救你。” 唐书像濒临溺死的人吐出胸肺里灌满的水般,呕吐似地呼出一口气,死盯着郭萱雅,渴望冰水没顶前那一丝光亮。 “楼下听戏的那位,就是你说的裁缝苏……苏……吧。我可以用她的右手,换你的右手。反正郡主也不知道那是谁的右手。” 冰水入眸,光亮顿熄。 郭萱雅却还在说:“你为她打抱不平,她替你一只手,合情合情啊。而且我有办法让她永远不知道是因为你。她只会以为是个意外。怎么样?你从此远走高飞,换个名字,一样写故事。” 唐书垂下头,眼中余泪流进桌台花纹,挣扎卸尽,只喃喃道:“我可去你妈的……” 郭萱雅没有听清,皱眉问道:“什么?” “郡主以为她可以摆弄生死……呵呵,郡主还记得温汤街吗?我早就是她手段下的一只鬼了……鬼死为魙……她可以杀人,但杀不了鬼。右手而已,你们诛不了心。要砍就砍吧……不要碰苏星逢,是我自作主张,和她没有关系。” “好!既然如此,算我多事了。唐老板不要后悔。”郭萱雅挥开压手的兵士,高举利刀,切风而斩。唐书闭目,咬牙缩紧即将永别的拳头。 砰! 桌面震动,有闷响入耳,却无疼痛绽开。唐书撑开被泪水浸透的眼帘,见刀刃入桌,离指尖老远。 “够了。” 不知何处传来两字。话音才落,郭萱雅收刀,兵士立即放开几乎虚脱的唐书,抽掉她手腕上的麻布。唐书已无力气支撑身体,向后趔趄,滑坐在地瘫望兵士推开屏风。屏风后,还坐着一个人,穿贵族锦袍,带玉佩剑。 这个人唐书认识。郡主府的伶人,小海。 “你……不是……”唐书满脸泪汗,恍惚中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 那人起身走到唐书身前,神色郑重,绝不是小海眉眼:“设下此局试探,实属无奈。唐老板有情有义,在下钦佩。瓮城郡主何易晞,向唐老板赔礼。”说完拱手低头深躬。 郭萱雅和兵士退回何易晞身后,皆抱拳深躬,甲胄声作响:“向唐老板赔礼!” 唐书嘴唇血色几无,一时都回不过来。她呆望何易晞,半个字都说不出。何易晞直起身,扭头命道:“王队长,你们先出去。” 自称郭萱雅的郡主亲卫小队王队长应是而去。何易晞跪坐到唐书身旁,十分歉意:“让你受惊了。实在是,有事相求。这事是我的秘密,不得不先试你的人品,请你谅解。我有一个问题,你或许是唯一能教我答案的人。其实你的书迷是我,所以我信你的见解。你又有如此人品,我信你的为人。今后你若有所愿,我尽全力满足。”这样吓唐书,何易晞确是无奈。定远侯要来瓮城过年,她没有时间再拖,必须在父亲来之前落下鬼街大戏的帷幕。 唐书双手撑地,抬眼看何易晞。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太乏力模糊了视线,竟觉何易晞脸色也不好。她垂首用力摇头,只能微微晃回神:“呼……郡主的问题……是关于谢鹭吧……” 噹! 又一声锣响,好戏收场。裁缝放下拍疼的巴掌,抬头望二楼,心想唐书这生意谈得够久的。念头刚起,就见唐书扶着楼梯蹒跚下来。她赶忙抽筷摆好,招呼唐书快来吃饭:“谈完了?菜都上齐了,再不来都要凉了。我加了个烧鱼,你爱吃,你……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怎么了?!” “苏星逢……我们走,快走,雇车走。” “啊!那这菜……” “不吃了!快走!我不想在这!”唐书脸上泪痕擦净,仍惨白如月。这番惊吓让她此刻只想带着裁缝离鬼街是非越远越好。 “好,我们走。” 她两是走了,何易晞快马加鞭,由亲卫护着,向温汤街飞驰而去。唐书的建议很简单:如实相告,诚恳道歉。这八个字和何易晞的冲动不谋而合,把她最后的犹豫添火烧尽。她早就明白,以谢鹭的性子,实话实说也许是唯一破局之解,只是缺了坦白的勇气。如今唐书把这块勇气补上,是该给鬼街戏台落幕的时候了。 何易晞逆风策马,急不可耐地向温汤街赶去。已经远离主城,马蹄踏上了僻静处,隧道好像已不太远,她心里忐忑又激动,还有难以抑制的期盼,揪着她的心跳得极快。不管结果怎样,谢鹭终于能走出鬼街,回到人间。而且,她任性地直觉结果不会太差。 谢姐姐,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她不敢想谢鹭听到真相时的反应,可又忍不住马上就站到谢鹭面前,只是这路为什么越走越长,风刮在身上越来越冷……心,越跳越快……为什么,天越来越黑…… “郡主!” 王队长不知何易晞要去向何处,只是尽责护卫她身侧。现在眼见着郡主歪身坠马,她踏马飞身,接住何易晞搂进怀里摔地翻滚。 “队长!郡主!” 王队长翻地爬起,抱住何易晞细看。好在没有摔伤,可是她双目紧闭,唇红褪尽,对呼喊毫无反应。 “郡主昏迷,小心护卫,立即回郡主府!” 鬼街难逃,人间无常。戏,还完不了。
第六十五章 郡主府府门紧闭。主君昏迷,而近臣不在,是危急之兆。 城尹等几位主政官员等于前厅,焦虑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王队长忐忑应对城尹大人们的质问,又忧心又不安。 她只能确定郡主自己突然坠马,无人袭击。至于为什么郡主会突然昏迷,昏迷前是想去哪里,要做何事,她一概不知。好在三位府医这时从内堂出来,吸引了大人们的包围。 王队长解答不了的疑问,府医现在知道其一。原来何易晞被定远侯责打后,伤痛不显但其实延绵多日,身体虚弱。她又贪凉不穿够厚衣,次次出入雾湿的温汤街过夜,不知不觉受伤寒深重。如今晕倒,也是她多种缘由积攒的必然后果。三位府医在她榻前诊断达成共识,以病相所视,皆不敢用重药猛治,需用温药缓进待她苏醒。至于何易晞几日能苏醒,府医们实不能确定。好在瓮城公务暂无大事需何易晞决断,上下官员依法按章办事即可,就是不知何易晞是否有私事会耽搁,不巧郭萱雅不在瓮城,就算有事也只能等郡主醒来再做处置。当前瓮城官员最紧要之事,还是稳定缓解郡主病情,郡主的私事对他们而言皆不重要。 于是今晚众人守候郡主。何易晞病中沉睡,不知身外人间,也不知自己化为厉鬼,肆虐于他人梦中…… “羽儿,快跑!” 姜珩羽在一片混沌火光中拼命向前跑,身后千刀万矢呼啸让她不敢回头。可是这魂牵梦萦的声音撞入脑海,仿佛揪着她耳朵回头。 “姐!” 转身刀山尸海,姜珩羽急切看不清谢鹭的面庞,只见她跪在血泊中,身后是何易晞火袍血衣狰狞面孔,举剑高斩!姜珩羽想向她们扑去,可是手脚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易晞的剑,斩向谢鹭的脖颈…… “何易晞,不要!” 呼!长啸之后,姜珩羽终于逃出噩梦,满脸冷汗地从小榻上腾起。 又是这样的梦……又是看不清的鬼……姜珩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睡前吞下谢鹭生前爱喝的酒,然后闭眼卷进惨烈的重逢。梦像这个时辰草尖的露水,凝结心头最深的悔恨。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就连梦中生离死别的重逢,姜珩羽都不能看清谢鹭的脸,只能听到那句羽儿快跑…… 姐……姜珩羽双手捂脸,垂头而泣:如果能回到那天,我绝不会一个人逃…… 醉酒的头疼袭来,姜珩羽苦笑,抬袖把脸上泪痕擦净。身为始山人,她居然不善饮酒,于是不曾陪谢鹭尽兴豪饮过。如今她独自喝着谢鹭喝过的酒,得到的只有头疼和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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