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憋气?都走火入魔了还练?!不许再练功了!” “哦。”谢鹭依言端坐,说不出地乖巧。何易晞解了她的发辫,学府里专属郎中的手法在她头顶按压。 还怪舒服的……谢鹭闭目,雾气抚额,虫鸣入耳,血气躁热随着何易晞一揉一按,逐渐安宁。 “晞儿……” “嗯?” “怎么不说话?”安静的何易晞可太少见了,难怪谢鹭要发问。 只有少女心事才能堵住何易晞的嘴,因为这心事说不出口。 “我在想,你还会不会生我的气……” “怎么?!”谢鹭扭头,着急道:“你又偷钱了?!” “……没有!”何易晞气笑,捏住谢鹭的脸把她脑袋顶回去:“我都说了我再也不会了!” “嘿嘿,那就行,我有什么气好生啊?”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都不会生我的气。” “这可保不准。你要是混蛋得过分了,我还是会生气的。” “……比如呢?” “你要是把人家店砸了,衣服撕了,尺子撅了,剪刀掰了……” “等等等等……在你心里,我就是温汤街一霸?还只针对裁缝?!” “嘿嘿……咳咳……”谢鹭笑到伤痛,仰头看何易晞被逗乐的眉眼:“我不会让你被欺负,但你也不能欺负别个。” 何易晞捧住她湿润的脸,凝望晶亮的双眸,低头贴近,收笑轻声道:“那我可以欺负你吗?” 谢鹭轻轻吻上近在咫尺的唇边:“可以,你只能欺负我。晞儿,薇菜马上能吃了。” “呼……”何易晞心痛得要死,搂紧谢鹭的脖子,用力得都快把自己栽进水桶。 谢姐姐,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生气…… 清风明月,怀中囚徒掏了肺腑,这座瓮城的主人却还不敢诉说心肠。 云月划空,星斗倒转。这边鬼心隔肚皮,那边人间热闹,炉暖酒香。何易欢言而有信,真的带郭萱雅来之前重逢的小酒肆喝酒。她有伤在身,本不能喝酒。但郭萱雅居然答应和她一起喝酒,她心里欢喜,便顾不得许多,快饮一壶。 美酒再上。何易欢打发了老板娘,也不用温壶,捏袖亲自给郭萱雅斟酒,白皙的脸上泛起醉红。 “阿萱,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你消失了多久就有多久呗。”郭萱雅仰头饮尽,吃了一筷烩葱丝。 “哎呀……你都和我喝一壶酒了,今晚就别生气了。”何易欢又倒满两杯,举杯相邀:“阿萱,前事已矣,明日可追。” “什么跟什么,我就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我来和你喝这一场,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出公差了。” “你要走?!”何易欢咕嘟咽下嘴里冷酒,哑着嗓子道:“为什么?!” “例行公差啊。你知道关南这边五城四镇全是封地,郡主的辈分又小,这几年去各城敬年礼,拜访封主,都是我代郡主去的。今年你来捣乱,已经是拖了几日,是该走了。” 何易欢听罢,神色黯然。她端起杯子,还未来得及借酒浇愁,郭萱雅又一个消息扔来。 “我刚收到前哨知会,郡主还不知道呢。侯爷今年会来瓮城过年。” “噗!”何易欢像今日喷血似地吐出口中酒,顿杯冷目:“他来,我走。”
第六十二章 小酒馆里时隔多年的重逢,裹了爱恨生疏的眷恋,最终又归于转眼的离别。这些被店帘一挡,融不进瓮城冬夜安宁的人间烟火气里,也不会被瓮城之主何易晞知晓。她不知何时已陷入鬼域的黑暗迷雾之中。 “嗯啊……” 何易晞睁开眼,眼前是微弱火光,背上是包裹全身的温软怀抱。 “睡着了?怎么睡着了……” “怎么睡着的都忘了?”谢鹭清爽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入心坎,痒得何易晞缩紧了身子。 “刚刚……你洗完澡,我坐在你身边陪你烘干头发,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嗯,你睡着了。”何易晞突然歪头倒在谢鹭肩上,谢鹭还羞涩悸动了好一会,结果回应她轻声情话的只有呼呼鼻息,她才发现何易晞睡着了,于是背回石台,抱住一起睡。 可惜她错了。 何易晞不是睡着,而是晕了。她间歇作冷已有段时间,只是被她青春气旺所误,没人能联想到严重后果,包括她自己。 “我居然睡得这么沉……”何易晞被谢鹭搂在怀里暖了快两个时辰,体冷虚寒都暂时被驱走,除了额角微晕,周身并无不适感,还在心里花痴:我是不是太激动了,才困晕了。谢姐姐好香啊…… 火盆挣扎的火苗彻底熄灭,留下暗红的余炭吸吐寒夜。何易晞翻转身,搂住洗完澡香喷喷的谢鹭,磨蹭脸颊问道:“伤还疼吗?” “好多了,别担心。”谢鹭没有那些以伤搏宠的花花肠子,话也耿直:“我家传剑法就这样,有点内伤是常事,两三天就养好了。”耿直也不耿直,外伤说内伤。 “修行这么凶险,以后就别练了吧……我可以……”以后若是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瓮城有城墙铁壁,郡主府有五百飞骑,足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不让姜珩羽之流踏入半步,不需要再苦练武功,何易晞如是想。 却还不能宣之以口。我可以保护你,只要你愿意。 她锁紧眉间埋头谢鹭胸前,强压想向谢鹭坦白的冲动:到底该如何是好,谁能告诉我…… 该怎么把谢鹭拉回人间,这个问题能问谁?小郭郭肯定不行,张口就是弄死。二姐也不行。严肃严格的二姐要是知道这等胡闹的事,肯定直接动手去弄死!更何况…… “你就要走?!爹过些天就要到了,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在瓮城过年啊!” 定远侯要来瓮城,这样的头等大事郭萱雅不敢怠慢,赶在自己离城的清晨就把何易晞拽出温柔乡,拎回郡主府详细禀报。何易晞还没来得及发又和谢鹭分开的起床气,就听到了父亲要来的消息,还没从惊喜中回味出怕来,又要和姐姐告辞。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来了,二姐却要赶着走。好在何易欢为她找了个敷衍的理由。 “我之前答应了大哥,要去他封地过年。不能言而无信。再不走就赶不上年关。” “嗨,一家人,用得着这么较真嘛!我给大哥写信,你就留在……” “不了。”何易欢已经披挂整齐,随从齐点候在府外,看来是留不住的。“妹啊,保重。” “姐……”何易晞实没准备要突然面对和二姐离别,红了眼眶。 “我家老三也是大姑娘了。要是学大人有了自己的秘密,如果没准备好承担它的后果,就切勿让人知。” “啊?”何易晞心头一凛,没想到二姐临别前给她这样一句忠告的含义。待她回过神时,何易欢已经向外走去。“二姐,我送你!” “不用。”何易欢转头,再多看一眼妹妹:“多穿点,衣袍总是那么单薄,贪凉受病就在不知不觉中。” 何易欢按下了妹妹的不舍,出府上马,直向城门而去。城外郭萱雅也是整装待发。她领头的这只队伍人人新衣新靴,坐下皆高头骏马,代表瓮城的脸面。礼箱一车两个,如链相连,传递瓮城郡主的心意。何易晞虽然顽劣名声在外,该做的礼仪还是做得好的。 “阿萱!”何易欢催马上前,单骑来到郭萱雅马旁。 郭萱雅拉缰立马。她知道何易欢定会立即离开瓮城。何易欢去世子封地,定远侯来瓮城,独峰关都是必经关卡,要是再不走,怕是会在独峰关来个父女相逢。她转身回眸,长发飞扬,看得何易欢差一点说不出离别的话。 “阿萱……团城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我在团城等你!” 郭萱雅听罢,抿唇片刻,没有回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何易欢。手帕不是之前丢给何易欢擦血那条,而是质地考究的淡黄丝帕,上面绣有动物图案。 何易欢把丝帕摊在双手心,可见针脚细腻,构图却笨拙,显得那只红线小鹅呆呆模样。 “这送给炘儿的。如果炘儿不喜欢,就扔了吧。” “喜欢!”何易欢一把抓紧丝帕,下意识贴在胸口上:“炘儿调皮,最喜欢大鹅了,天天和大鹅切磋。” 什么大鹅,绣的是鸡!炘儿属相的那个鸡!我就说这个人…… “哼……走了。”郭萱雅羞于解释,轻夹马肚,向队伍最前而去。 何易欢把丝帕整齐叠好,夹入怀中,趁风再说最后一句:“我等你啊!” “等着吧……”郭萱雅悄声回道,低头微笑,再抬头时目光炯炯,朗声喊道:“出发!” 二姐和小郭郭一时都走了,何易晞觉得郡主府顿时冷清下来。鬼街至少明天才能去,今日的惆怅要如何排解? 近身侍女看出了她的惆怅,极合时宜地捧来一册书,再端上一碟糖压酥,想宽慰自家少郡主偶尔怅然的少女情怀。 “郡主,郭大人昨天拿来了糖压酥最新的故事。” “哦?她今年故事出得很勤啊!这本是全册吗?” “是的。这次故事她交的是完结稿。从今天开始就会在书场里试贴。给您的是全册。” “嗯……哎,现在就算是糖压酥的小说我都有点没心思……”何易晞斜躺在靠枕上,伸指搁一块糖压酥进嘴里,随手翻开书册一页,本没想往心里看,谁知这随手一翻撇到了似曾相识的五个字。 枫雅裁缝店。 何易晞觉得这个店名不久前才见过。她咽下嘴里糖压酥,坐直身子,细看那一章节。讲的是城中最大的裁缝店盗用风雅裁缝店小裁缝做的衣袍去献媚富豪家大小姐。 裁缝……枫雅裁缝店……啊! 何易晞恍然大悟,急命侍女道:“快去把糖压酥第一本小说拿过来,快!” 糖压酥的所有故事,都收藏在书房一个略显隐蔽的小书柜里。不多时,何易晞指名的那本书册就摊开在她面前。 何易晞被那五个字忽然串起了在石台和流景温汤里所有的隐约感觉,现在需要证实,证实一个无巧不成书的猜测。 “荷花钱袋……温汤店布局和大楼梯……枫雅裁缝店……糖压酥,居然是她!”
第六十三章 瓮城有少女蹉跎心事,也不耽误月升日沉,迷雾聚散。 枫雅裁衣店的掌柜和流景温汤的老板这些日子去隔壁城镇看布寻墨,顺带散心,玩到今夜才携手回到温汤街,毕竟拿郡主府补贴的日子就要到了,误不得。穿过隧道,她们由人变成鬼,牵着的两只手也没分开。倒是走到流景温汤门口,看到何易晞像只夜猫一样鬼祟又敏捷地从店门窜出,那十指才猛然松开,甩出避嫌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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