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裁缝先看清闯店者谁,问道:“你……是想来洗澡?” “裁缝……啊,唐老板,你们回来了!”何易晞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颈侧,笑道:“唐老板,我之前借了木桶洗澡,刚刚还回来。你不在我不告而拿对不起哦,额,我要付多少钱?” “借桶不用钱,没关系的。” “那……谢谢唐老板,告辞。”何易晞连忙道谢,耸肩钻进浓雾中。她本千金之躯,虽然顽劣,向来自认光明磊落何曾有这样偷摸做派?实在是,做贼心虚。 别过何易晞,她两进店关门。走之前留的烛灯早就熄尽了,唐书和裁缝各自打出火折,点燃两盏烛台。唐书正要如往常那样把所有灯盏都燃起,忽而看得裁缝握烛台走近。烛火晃得她眉眼全是暖黄的光芒,惹得唐书心头暖洋,情不自禁微笑。 心间亮堂,烛火便不需照透满屋。省一点是一点。 唐书端盏向楼上走去:“我去楼上换衣服。” “好呀,我去厨房把我们吃剩的干粮热热,晚上我们就凑合吃。哎呀妈呀,这黑的。小海摸黑放得桶吗?亏她不摔跤啊……” 唐书上楼,路过书房,看得房门没关,回想起走时匆忙,不由得蹙眉。也许是离裁缝远了,周围的黑暗又让她不适。书房的门向来是要关紧的,现在街上有外人,而且还进了店。私密之地存在被人窥探的可能,让她隐约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进门,径直来到书架贴墙的下层拉开最深处的抽屉,探手摸去。 “呼……都在。”钱袋安然无恙,她舒开吸进的那口气,笑自己多心,却没想到去看一眼旁边书柜里垒到半人高写满字的书稿有没有被人翻动。 毕竟,钱在就好。带着这种踏实,唐书换衣下楼,和裁缝共进简单晚餐。唐书来回城的路上买了酒,现在迫不及待要喝。裁缝嘴上念叨她没有好菜还要喝酒真是浪费,还是取了两个杯子,开坛斟酒,把煮玉米和小咸菜推到她手边,一边和她闲扯。 “刚刚小海是不是被我们撞见她用木桶觉得不好意思啊?她那表情可复杂了。你看到了吗?” 唐书慢悠悠嚼着苞谷粒,含糊道:“没看清。” “哎呀妈呀,你都要半瞎了我跟你说,你再那样没日没夜贴着纸写字吧。怎么说呢?感觉她又想和你说话,又不好意思和你说话,又躲着你的视线,又要盯着你看,好难说得明白……” “嗯?欲言又止、眼神闪烁、难以言喻?” “对对对!” “表情这么一言难尽,小海可能最近如厕不是很顺畅。” “如厕不是很顺畅……”裁缝还在认真琢磨这句话呢,见唐书嗤笑,猛然反应过来,气得捏筷打在她肩头:“讨厌啦你这个人太坏了!吃饭说什么如厕!” “嘿嘿……”唐书饮尽自己杯中酒,又斟满敬裁缝:“喝一杯吧。” 裁缝是很好哄的,一杯喝完,又乐呵呵地挑了两根腌菜进口:“容掌柜和大力是不是去军营服民练去了。看着家里没亮灯。” “是啊。按日子,已经去了。明天一早,叶掌柜给我们发完钱她也要走了。” “叶掌柜去哪?” “之前她就说这批民练的人多。她卖酒的闺房密友要在民练营外面弄个摊子卖酒,她去帮忙。这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嗬,平常不去就这次去……你说,容掌柜和叶掌柜是不是能成啊?” “嗯……有可能。”至从老叶掌柜去世后,多年来二人情礼之内,是非之外互相关心彼此扶持,街上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如今温汤街成了鬼街,大家钱袋出乎意料地鼓起,有些事也许有了推进。唐书捏杯抬头,正逢窗外白雾变淡,月光透进洒了裁缝一脸。她凝视片刻,又仰头饮尽一杯,感慨叶掌柜与容掌柜、老谢和小海、自己和苏星逢,心意不同又情义相通。 皓月当空,各有团圆。 “唐书。” 唐书唏嘘被裁缝打断,带着两分酒意重看向她:“嗯?” “我们也走吧。”裁缝放下啃完的苞谷棒,双眸闪闪,期盼地看向唐书。 “去哪?” “我想去王都,看看现在王宫脚下的穿衣潮流。要想做好衣服,我还是要多见见世面的。也想……离开瓮城散散心。那件事想着总是不痛快。” “嗯,我们去。” 裁缝见唐书愿意陪自己去王都,大喜。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这几日和唐书一起游玩她特别开心,所以还想再延续这种开心。“好!明天拿了补贴当盘缠,我们就能计划着了。” “用不着补贴,可以存下。我明天要收一笔钱,足矣当盘缠了。我们可以说走就走。”唐书说起,微有自得。她确实不种地澡堂没生意,仍然能养活自己。鬼街安宁,郡主府久无命令,连叶掌柜都要出街去,看来走没事,毕竟不久就是年关,郡主应该没有心思管这边的鬼事。 “哇,是你的生意款子吗?那好。明天我也要去城里取订好的布。晚上我们再好好商量。”唐书曾郑重发誓自己的钱是正财,裁缝便相信她。至于到底是怎样赚钱,她想唐书愿说时自然会说,她不想逼问。此时最好撞两杯美酒,不需多说。 酒空鬼微醉,再度一夜良宵。 如是所说。第二日晌午裁缝和唐书顺利拿到钱,和要出街的叶掌柜告了别,便分开往城里两个方向而去。直到黄昏时分,裁缝才回到温汤街。她急匆匆地跑到流景温汤,推了门就往楼上冲。 “唐书,唐书!” 她一肚子话迫不及待要与唐书说。原来她今日去布店取布,才进店就被店里人拉住说话。竟问她逸芳斋给郡主府做的衣服,是不是真的出自她手。她惊愕之下勉强敷衍过去,细细打听才知道是糖压酥新刊的故事里有个一方斋,盗用了枫雅裁缝店的衣服。逸芳斋的名声瓮城人尽皆知,糖压酥的小说又是试刊出来就人相争看的。故事里几乎就把逸芳斋店名和老板名写实了。而做衣卖布这行,总有认识苏星逢的,一时各种说法在行内传遍。就是行外人看了故事的,也不免猜测是不是在说逸芳斋盗衣。裁缝惊疑之下,慌忙跑到瓮城书场,却在石栏上怎么都找不到糖压酥的这个新故事。打听了才知道,逸芳斋老板竟向官府状告糖压酥,举报这篇新故事里那位美艳动人又做尽坏事的富豪千金是影射郡主!官府不敢怠慢,昨日便派人撕下糖压酥所有故事,还向郡主府报告要彻查此事。裁缝听了心惊肉跳,万般迷惑之下,只想立马见到唐书,让唐书安她的心。 可是,当她推开书房门,满腹心事却冲不出口了。 “小书?” 夕阳被浓雾糅捏,投不进多少进书房。书房里难得没有点灯。昏暗中,裁缝仍能看到唐书俯在案上,闻声抬头,周身都是异常的气息。 “苏星逢……” 裁缝被这虚弱一声擦得心尖疼。她跨步跪坐到唐书身旁,伸手搂住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心事。 “怎么了?不舒服吗?” 唐书倚进她怀里,勉强扯了个苦笑,轻声说道:“我今天见了生意伙伴,出了点意外,钱拿不到了。”她开口压抑又平静,掩饰着不想让裁缝听出的愤怒和委屈。可是悲愤又是那样浓烈,几乎将她的声音扭曲颤抖。 “哎呀妈呀,你吓死我了……没事的,小书……不就是钱吗?没事!我们有钱,刚领了补贴!不在乎这个!没事哈……乖了……别难过。做生意嘛,有赚有赔很正常的。”裁缝五指贴在唐书头顶,揉搓着她柔顺的长发,又搂近唇边,吻在额头上。“钱也不急,我们慢慢攒。” “苏星逢,我们明天就走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时此刻,唐书比裁缝更需要逃离瓮城。 “好。晚上收拾,明天就走!”那破事,离开瓮城再说也好。 说走就走,唐书和苏星逢清晨关窗锁门,各自在店门上挂好两块打烊的木牌就出发温汤街离开瓮城,向王都赶路。两人走到晌午饭点,正好走到路边一家不小的客栈。唐书和人在这有约,便拉裁缝进店吃饭。客栈分两层,一楼是饭堂,还开了戏给食客们看。今日打尖的客人不算多,不过戏开了还是要演完的。唐书安顿好裁缝看戏,略略交代了几句,然后自己上楼,赴约。 小二领她到一间房前便走了。唐书只得自己推门进屋。才迈进屋内,唐书就觉得心胸绷紧。屋内沉闷幽暗,还没点灯。她正想退出,忽地又看一圈火苗起,一刹点亮了所有烛台。房间不大,却有一扇大屏风,屏风前桌旁坐了一位年轻女人。女人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拱手向唐书招呼。她高大壮硕,更显得唐书瘦弱。 “您找我?” 唐书暗自咬唇,紧张压抑感并没被烛火驱散。她强压住转身跑掉的冲动,捏袍拱手回道:“我的书商李爷,约我在这见您。您是王都来的书商杜老板?” “不是。”女人冷笑,眼神如炬紧盯唐书道:“在下,瓮城郡主府郭萱雅。” 唐书圆瞪双眼,惧意夺眸而出。她扭身,想逃出门去,却不知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两位披甲的兵士。 门被关紧,隔断了楼下欢快的锣鼓点子。 砰! 唐书被兵士扭住双臂,按着脑袋压在了郭萱雅身前的桌面上! “糖压酥老板,您要往哪逃?”
第六十四章 人原来是真的可以一眨眼就变成鬼的。 寒暑孤灯下的一笔一划熬心熬血、和青梅竹马的修成正果、为了实现爱人心愿积攒下的一个个铜板、终要冲出迷雾可以望见不远处的美好生活…… 所有悲欢期望,随着砰然一声,烟消云散。 挣扎是不可能的。她的细胳臂在两位健硕女兵的钳制下,就像能直接折断的树枝。恐惧、不甘、委屈、绞着肩膀上被扭压的剧痛,让唐书窒息得泪洒桌台。 你的书暂时在瓮城是卖不下了,出去避避风头吧,我给你介绍一位王都的书商,明天你可以在城外和她谈…… 书商李爷的话音犹在耳。以为有多年合作情分庇护,她妄想自己能逃得掉,原来还是被人卖入瓮中。 郭萱雅坐回桌边,审视拿捏于掌中的犯人,开口每一句都重压在唐书单薄的背脊上:“郡主问你,糖压酥……不,唐书唐老板,瓮城民不聊生了吗?区区一个小说家,为何敢写书讽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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