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光明正大地跟我摊牌的,算不得阴……要给他儿子在郭大人那扬名,有了这套敲门衣,就能顺利继承生意……原来上次给葛夫人做的袍子也不是我的名字!呵呵,我一个无名小裁缝拿到做衣服的工钱,就算三生有幸了……” “欺人太甚!”唐书狠力甩臂,把手中面巾摔进池子中,倾身抓住裁缝双臂,急切道:“我们想办法让郭大人知道衣服是你做的!我们去问问叶掌柜,看看她还能不能直接见到郭大人。还有……还有小海!她是郡主府的伶人,应该能……” 裁缝摇头,剪断唐书的希望:“没用的……郭大人从小衣服就在逸芳斋做。这么多年他们逢年过节的走动,人情厚得很。他们不怕我去闹……就算郭大人知道不是少掌柜做的,也不会在意,不过就是需要个借口,好让他们继续承包郡主府的例衣。叶掌柜,一个庶民;小海,一个伶人,和我们一样,人微什么……” “人微言轻。” “对,人微言轻……就算捅到郭大人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给她们招惹事端。” “难道,就这么认了吗?!”唐书牙间格响,眼中血丝尽爆,比裁缝还红。 “不认能怎么办……小书,我是不是很没用……”她眼神中颓然还在,忧伤又卷浪而来。 唐书蹲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然后拿刀刨胸,挖出心里话给裁缝听:“在我眼里,苏星逢是天下最好的裁缝!” “呵呵……”裁缝苦笑,终于笑出强压的眼泪,哽咽道:“做的衣服连自己名字都不能拥有的裁缝吗……”泪如开闸不能止,渐渐泣不成声:“我原以为,做好这套衣服,我就有希望去主街开自己的裁缝店,终究是妄想……小书,我……唔!”裁缝盈泪的双眸,被唐书强行注入淹没绝望的波光。 一个柔软的吻,压在颤抖的唇上,腰背刹那僵硬不可撑,一齐倒进池子里袅袅生烟的热水中。
第四十七章 沉没的感觉太难受。 水仿佛从眼睛涌入,吞掉所有理智和惊愕,只剩上唇上柔软至极的迷惑。终于柔软到不能呼吸,终于迷惑到沉入水底。 哗! 两人一起从水面上跳起,水帘滚滚而下一时遮住彼此的眉眼。裁缝狠狠抹掉脸上成线的水珠,酸涩着眼睛迫不及待地看向抱她跌入水池之人。这个本来提供搓澡服务的温汤店老板,现在跪坐在水池里,浑身冒气,薄衣裹胸,湿发贴颊,双眸被伪装温汤的热水洗刷后更显清澈,仿佛刚刚耍流氓的人并不是她。 裁缝是老实裁缝,不是傻子裁缝。前有舔指,中有摸胸,后有亲嘴。她再迟钝,心里也有不敢相信的猜测,只是嘴上还要垂死挣扎。 “这是……包含在搓澡里的吗?” “……”唐书这个气啊,谁家搓澡搓到嘴巴上的,还是用嘴搓? “苏星逢,你是不是笨蛋?” “怎么还骂人呢……你穿着衣服进池子,要被罚款的。”裁缝伸手指向墙上一块字迹斑驳的木板。上面有流景温汤的老店规:穿衣进池,罚银半钱。 “……我等会给你一两行不行?!” “你哪来的钱?”说到这个萦绕心头已久的疑问裁缝可不困了。不光不困,还能暂时忘掉自己的委屈事和刚刚天降的迷惑一吻。“小书,你的钱到底哪来的?你可别做不能做的坏事……” “你为什么……总能绕到这个问题上!”唐书抹了把脸,额头上湿发成绺,顺着鼻梁下巴嘀嗒眼中悬空的焦躁。今夜她心防被裁缝突如其来的柔弱撕开,各种情绪轮番上头。话音刚落,她竖起右手食指中指举至额角,朗声说道:“苏星逢,我唐书今日对着我家三代温汤池发誓,我的钱都是我熬心熬血赚的,没有一分一毫是不义之财。” 东莱人虽然不似始山人那般笃信鬼神,但是誓言郑重,也不是随便能发的。起誓的话掷地有声,裁缝听完,眼中强撑的光芒晃动一下,又跌回之前的疲倦虚弱,只是神情看起来要安心许多。 “我知道了,再不会问了。”既然是正财,裁缝一直悬起的心就落地了。至于唐书的生财之道,她现在并无精力多问。 裁缝安心了,唐书则神色黯然。她见苏星逢一直转移话题,明显是不想直面刚刚那一吻。就如她眼见为实,所猜为虚一样。她对裁缝的心思也是有所知有所不知。她知道裁缝一直在为了去主街开裁缝店攒钱,却不知道裁缝每攒十文,就要为她攒七文,怕得就是不种地不生产只有街上这几个客人青梅竹马的温汤店老板坐吃山空总有一天挨饿。她以为裁缝总问她钱财来源是为好奇,然而未能体会裁缝怕她因生活所迫作奸犯科的深重忧虑。 两颗只差两个时辰跳动的心,却在此时不能登对。 险些如此……好在有人挺身而出,一把拽回即将飘远的心弦。 就在唐书心情沮丧,手足无措,想要爬出池子时。裁缝吸吸鼻子揉揉鼻尖,开口发问。 “小书,你是不是想给我梳同心辫?” 噔! 唐书的心被拽着撞回,怦然跌倒。 她愕然瞪向裁缝,苍白的脸色不知不觉中被池水热气蒸得通红。脸上太烫,心里话便不由自主地打了转弯,奔向那言不由衷的逃避。 “你……你要是想我给你梳……我可以给你梳……”一向伶牙俐齿欺负裁缝的唐老板,倒磕巴起来,眼神垂下,躲入一汪波光里。 “你这是偷换概念。刚刚你……因为……所以……不是我想不想你梳,而是你想不想梳?” 你来我往这么久,都说不清是谁在逃避。唐书没想到平日在唇枪舌剑上总占下风的裁缝能一举指出她偷换概念的本质,心下更加惊愕,罕见地嘴笨起来。 “刚刚我……” “刚刚你?” “刚刚我……哎呀,我是亲了你!你要是觉得亏,可以亲回来嘛!” 可是裁缝不觉得亏。被别人欺负她委屈得止不住泪,唯独被唐书欺负她不觉得亏。她若有所失,唐书必有所得,这便不叫亏。 可现在不是亏不亏的衡量,也不是她亲与不亲的得失。关键在于,唐书又一次逃避的那个问题。 “唐书,你是不是想给我梳同心辫?”此时再问,裁缝眼中泪光又闪,几乎是央求着看向唐书。她不信,唐书会又一次作弄她。 “我……”世事总是这么矛盾,才在刹那前,唐书还暗自期许裁缝能明白几分她的心意,可如今被直接了当叩问,她却答不出一个是字。 “你说啊!” “只要你愿意……我想梳……”藏了多年的心里话被生生挖出,唐书只觉得一时心疼得窒息。疼痛杂糅了忐忑和焦躁如浪般向她打来。她忍不住捂住心头,大口喘息:“苏星逢……我喜欢你……很久了!” 裁缝双手捂脸,哽咽难言:“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老是说我笨……你才笨……”她张开手想擦泪,又忽地跌入身前的柔软怀抱。 “对我来说……”唐书紧紧搂住裁缝,不舍得她再妄自菲薄:“你是世上最好的裁缝,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你……你还是讽刺挖苦我吧。你不挤兑我我都不习惯……” “……苏星逢,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寻思我们两都这么笨,就别出去各自祸害别人了……” “你这话……我当你愿意了哦!” “我考虑考虑,明天告诉你。” 噗……唐书在裁缝肩上笑得心结尽解。她知道自己多年夙愿今夜就要得偿。 “好……明天我再问你。现在嘛……客官,还要继续搓澡吗?” “不搓了,我困了。” “今晚就在我这睡吧……” “嗯。” 池水,慷慨地焐热了两颗心,便独自凉去。裁缝换上唐书的睡衣,被唐书安顿在她床上躺下,眨眼便呼呼睡去。唐书则脱了湿衣重换睡袍,为裁缝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掩门出去。出了卧房,她又去了书房。通亮的蜡烛还未燃尽,簇拥着书案上那一沓书稿。唐书在案前坐下,随手一翻,翻出写有最终回标题的满页字句。她皱眉凝思片刻,突然眉目顿立,拍掌在桌,清秀的脸庞上溢满愤懑和决意。她翻到书沓中间纸张,提笔蘸墨,把手翻之处后面的章回标题通通划上删符,又抽出空白纸张,写下要插入的新笔墨: 一方斋欺世盗名,夺衣袍浑水摸鱼。
第四十八章 不知时辰几何,裁缝迷糊睁开眼睛。 眼帘展开的是有朴雅雕纹的老木床顶、还没燃尽的四周蜡烛,还有间或被钻进窗缝的清风顶起的淡蓝窗布…… 裁缝半梦半醒,还没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喃喃回味出脑海中过于真实的奇妙梦境:“咦,真是奇怪的梦……” “嗯?梦到什么了?”昏暗中身边有朦胧声音搭茬,裁缝便很顺畅地有问有答:“梦到小书要给我梳同心辫……” “嗯,那你梦想成真了。” “啊……唉呀妈呀!”裁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哪里,身边搭话的又是何人。她腾腰打挺坐起,脱口喊道:“唐书!” “干嘛……”唐书揉动困乏的双眼疲倦地望向裁缝。她看似忙完了,已换上乳白色的宽松睡袍,眼圈黑重,好像才躺下。 裁缝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她张望四周,确定自己是睡在唐书床上。睡前发生的种种像烧热了放流的池水,一下子冲进她眼眸,历历在目。千头万绪涌在唇边,却问出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现在……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天亮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你不会还没睡吧?!” “嗯……所以你要么躺下来接着睡,要么闭嘴。我困死了。” 可是裁缝睡了一觉,正是神清气爽时,并不想睡,何况实在有疑惑需要立即确认。 “小书……你昨晚是不是……说想给我梳同心辫?” “嗯……”唐书闭目,如实哼唧,满脸写着乖乖睡觉四个字。 “可是……可是……”裁缝紧皱眉头,陷入多此一举的自我纠结中:“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的古文有说:鸟鸣嘤嘤,树冠有阴。我有好友,梳辫同心。好像……好友,偶尔也可以梳同心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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