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忙完手头需要专心的活计,裁缝就换上好事的嘴脸,以肘击谢鹭手臂,故作神秘地笑道:“你不要在那阴笑阴笑的,有什么开心事说出来我也开心开心啊。” “啊?”谢鹭惊奇,摸脸道:“我笑了吗?”裁缝之前在她身上忙,她便放空想着何易晞,笑不自知。 “笑了!你刚刚还在笑呢!有什么好事,跟我说说呗。” “没,没有……大概是看你做的衣服漂亮吧。”谢鹭心虚,扭过脸躲闪裁缝好奇的目光。 “是吗……”裁缝拖长声调,表示不信。她仔细看了谢鹭的发辫,左髻右辫,还是不见那日同心辫,于是问道:“你不再梳同心辫了吗?” “同心辫?那是什么?” “唉呀妈呀,你不知道?小海前几天在你头上梳了同心辫。”裁缝贼兮兮地笑道:“你知道同心辫在我们东莱是什么意思吗?” 谢鹭摇头,没想到那日何易晞在她头上捣鼓的还别有所指。她不太了解东莱的风俗,但同心二字顾名思义,心里有了隐约的期待。 “她给你梳这个辫子,小海是不是喜欢你?” “真的吗?!”谢鹭几乎跳起,板凳没有了一头的压秤,顺时掀翻,把裁缝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 “唉呀妈呀!” 裁缝的嗷嗷痛呼,才让谢鹭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赶忙把裁缝扶起,压住心头欢喜,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你都做鬼了,还这么上进呢?” 裁缝揉着屁股,疼得忘记了对同心辫刨根问底,又钻进谢鹭的问题中:“你是说我做衣服吗?嗨,死前有愿望没实现,死后当了鬼就继续努力呗。” “你生前有什么愿望?” “我想到最繁华的主街开一家裁缝店!看遍来往天下人的服饰,了解各国最新的潮流!”说到这个,裁缝眼睛都发亮。这件做给郭萱雅大人的衣袍一旦被郡主府喜欢,她的愿望就几乎要实现了。如今还有一步之遥,不怪她有如此强烈的期许。 “那……现在继续努力,能实现什么呢?这里不是只有条条鬼街吗?” “这个……”裁缝虽不如唐书会现编,总比王大力好得多,就算不能自圆其说,也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我努力做衣服,说不定能被阎王爷看中,请我去做衣服呢!” “阎王爷?!” “是啊,掌管整个阴司的阎王爷!” “嗯……他是什么样的啊?” “他……”裁缝搜肠刮肚寻找听说书时记得的几个词:“他身穿精光铠甲,身高九尺,豹口虎耳,浓眉大眼,腰配银鞘宝刀,众兵簇拥,威、风、凛凛!” “哦……”谢鹭不禁鼓掌,心说:这好像是个大将军嘛。东莱的阎罗是退伍军人? “好了好了,再起来让我好好看看袍子,不要耽误我上进!” 这边鬼街有裁缝且上进呢。斗转星移,那边人间郡主忙完这两天堆积的公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何易晞身着华服,斜躺在软塌之上,思绪早窜到那白雾缭绕的温汤街田野石台,还是被身着新衣飘然进门的郭萱雅拽回心事。 “郡主。” 何易晞回过神,定睛一看,皱眉道:“你这衣服也太老气了吧……刚刚一刹那我还以为我二姨来了呢。” “这可是现在瓮城最流行的,复古风。”何易晞向来对潮流迟钝,郭萱雅习惯了:“人家做的挺好看的。” “谁给你做的?”何易晞真不觉得这几十年前的衣风好看,漫不经心地搭茬。 “逸芳斋,它现在是主街最大的成衣店。” “好像你的衣服大多是在那做的吧?” “是,以前是老掌柜给我做。这件是老掌柜儿子做的。他第一次出手,做的属实不错。我想,他手艺这么好,我们府里今年官吏的冬衣,是不是包给他做?” “这种小事你看着办就好……说到裁缝,温汤街有一个,手艺也很好……”何易晞指尖攥着袖口摩擦。脱下布衣,穿上精致的华袍,竟然让她手感生疏。 “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说正事吧。” 于是闲扯暂且搁下,郭萱雅向何易晞汇报总结的公事。 “救济堂进度加快,能赶在隆冬前让孤寡住进。枫花节后,今年最后一批民练将要开始……”民练,和中心大戏台一样是瓮城特色。从五年前开始,何易晞就下令:城中男子,从十五岁起至四十岁,按家居街道分批每年必须参加两次官府组织的十五日城防操练。虽然国法所限,官兵和私兵数量有严格的限制,因为民练制度的贯彻,若发生守城战时,瓮城男子几乎全员可战。而枫花节,是瓮城年前最后一个大节。庆秋丰收,迎接冬日。届时城里会有庙会烟火,沿河放彩灯,热闹非凡。 何易晞听完这些城中大事,短暂地沉默,然后下定决心对郭萱雅道:“小郭郭,有件事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郭萱雅难得见何易晞神色如此郑重,立马也严肃起来,紧张应道:“您说。” “我……找到了我的郡马。” 郭萱雅大为惊奇:“您怎么知道我昨天骑您的军马去城外溜达了?!” “……这一家瞎耳朵可还行!郡马!郡主的郡!” “……”郭萱雅目瞪口呆恍恍惚惚,然后捂住耳朵转身就往外跑:“您别说了,我不想听!” 何易晞气急,脱口喊道:“你回来!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你,你不想听算怎么回事!” “您让我缓缓再听!唉……您就任着性子玩吧!我总有一天要被侯爷打死!” 郡主府里打打杀杀,血雨腥风将起。城中倒是一片安宁和乐,处处喜气洋洋为枫花节做着准备。温汤街仿佛永远游离在主城的热闹外。日沉月升,夜色下安静得听得到秋风擦叶的沙沙响。流景温汤昨日被预约了今日热水。下午叶掌柜如期而至,裁缝却没来。唐书这几日都在伏案奋笔疾书,也没有多想。烧两回水就烧两回水,反正也是裁缝晚上来自己烧,费点炭的事。 书房里烛灯盏盏,照得厅室通明。不知什么时辰了,书房门咿呀而开,投下一个熟系的影子。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自己烧水去吧。”唐书搁笔,俯首轻吹满纸新鲜的墨字,还没来得及抬头,耳畔就传来疲倦至极又颓然绝望的一声。 “小书……”
第四十六章 唐书放下手中纸,快步走到裁缝身边。裁缝眼中布满血丝,好像真的疲倦至极。见唐书到了身前,竟倾身倒去,被唐书用怀抱接住。 “怎么了,苏星逢!” “你吃饭了吗……本来还想给你买肉烧饼的……结果也没买……” 唐书抓紧她的肩膀,盯住她不同寻常的厌倦神情,觉得少了点什么。 “苏星逢……” “我累了,你帮我搓个澡吧……” 搓澡……唐书博览群书,自然知道这个东莱不常有的外邦澡堂服务。应该是谢姑娘做的文化传播。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没有像平日那样对裁缝讽刺挖苦,而是点头柔声道:“好,你先去池子,我去烧水。” “我已经把水烧好了……” “那……你去池子等我一会。” 裁缝蹒跚着去了。唐书走回书案,盖好已写成厚叠的纸沓,然后去卧房脱下长袍,洗掉双手沾染的墨渍,换上干净的短衣,挽起袖子把披散的长发全部束起,再搭上自己新换的面巾,下楼搓澡。 一到池子,热雾腾起,唐书发现裁缝趴在池子沿上,四平八稳地准备就绪,除了……没脱完衣服。 “客官,把衣服脱光。” 唐书有令,裁缝也不习惯性地较劲,默默脱下了身上的小衣,趴了回去。 “……裤子也要脱。” “我只搓上半身。” “谁家澡堂搓澡穿裤子的?虽然我这是温汤。” 裁缝只好把自己扒光。从脖到脚那如深秋麦草般的健康肤色顿时在唐书眼前一览无余。唐书秉持搓澡人的操守,并没有多看,转身垂手入池,把面巾浸透热水。 烫乎乎的面巾落在背上,十指相压,微红的酥麻就顺着脊梁四溢。唐书扭紧面巾,从脖梗顺流而下擦到尾椎,没有唤来何易晞郭萱雅搓澡时的嚎叫。唐书隐约是知道搓澡要用力,可是文弱不干农活又不习武平常几乎不动弹的她搓不出那种力度。倒是阴差阳错让裁缝得到不超认知范围的舒适。 才把裁缝背后的肌肤全部搓到一遍,唐书就累得双臂酸软。拿笔的手拿起搓澡巾,她觉得重得腰酸背痛,但是搓开的澡不能半途而废。她洗净面巾,叉腰歇了片刻,忽然发觉裁缝今晚安静得吓人。这要是以往,一定是嫌她这搓得不好,那搓得不对。现在只有任她□□似的沉默。 “苏星逢,翻过来,搓正面了。” 还是沉默,裁缝动都没动。 “苏星逢,苏星逢!”唐书担忧起来,蹲下看她,却气得语噎:“……怎么还睡着了呢!” “嗯……”裁缝本是浅眠,被唐书又摇又晃便醒了,懵怔地扶池边坐起,迷茫地望向唐书:“小书……怎么?”她不着片缕,刚被热水烫红的后背现在腾着单薄水气。好在厅小水热,一时也不会冷。 “我在给你搓背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两天通宵,困得不得了……” 唐书绕手到她身后,用面巾擦掉她背上滑不下来的水珠。“赶衣服吗?” “郭萱雅大人的长袍加配衣。” “哦,你在逸芳斋接的大单……”唐书一直细观裁缝神情,觉得她从推门那一刻起,周身散发出的萎颓和低落绝不是单单因为累。“衣服交的不顺吗?” “挺顺的……” “逸芳斋又克扣你的工钱了?” “这次给了足额的……” “那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我就是发现,有些事,是我自己想的太美。我一个主城都进不去的不入流的裁缝,凭什么有扬名的资格?” 唐书皱眉,眼中有将要点燃怒气的星火:“这是逸芳斋说的?” “我做的这套衣服,以逸芳斋刚出师的少掌柜的名义呈给郭大人。在郡主府从头到尾,都不会提到我的名字……” 听裁缝这么说,唐书才猛然醒悟裁缝今晚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了。她眼中蓬勃热烈的光,熄了。 “那是你做的衣服!他怎么能欺世盗名!这比抄袭还要恶劣百倍,直接换名?!逸芳斋也是大店了,竟做出这等下作无耻的阴事!”险恶如此,唐书难以置信,怒火眨眼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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