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定,她丝毫不耽搁,抹抹嘴就去城西布市买布。她精挑细选足买了三四匹,背回温汤街时,已是黄昏刚过,月亮初升。 她到店放布,啃了个早上剩的凉馒头填饱肚子,就琢磨开给唐书做衣服的事。郭大人要衣服的期限挺紧,自己既然要练手就该抓紧。而且想起唐书今天喝酒时的疲倦模样,她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样的疲惫,好像已经持续好些日子了…… “真是的,这个人……她到底在瞎忙啥啊!”裁缝抓起尺子出店,推开了流景温汤的大门。 一楼厅堂点了四支灯笼,孤独又安静地燃烧着。裁缝见一楼没人,脱了鞋直径跑上二楼,啪啪敲在书房的门上。 “唐书!唐书啊……” 拍了七八下,门内终于传来起栓的声音。门缝稍开,就蹦出唐书困倦烦躁的脸。 “苏星逢!你吵……” 死字还未出口,唐书就迎上裁缝呼闪的大眼睛。她微微怔神,咽下后半句的焦躁,打开房门:“进来吧。” 裁缝跟着唐书进门,看她桌案被写满字的白纸层层覆盖,不由得多嘴劝道:“还在练字?为什么要把自己天天关着练字?你看你眼睛那圈黑的,你也不想当书法家啊……” 唐书走去书桌,把纸张拢成一叠,对折盖住,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有事吗?” “有事!”裁缝想起自己来这的正事,欢快起来:“我来给你量衣,给你做衣服!” “给我做衣服?”唐书用案角书本压住叠好的白纸,转过身奇怪问道:“我没跟你订衣服啊。” “之前我和你说的葛员外夫人订的衣服她很满意。我拿到钱了,又接了个好活!嘿嘿……我送你套衣服。” 唐书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送我衣服……你是想拿我练手吧?” “嘿嘿……”裁缝小算盘被人拆穿,也不心虚,憨憨笑道:“那也是白送你啊。最近复古长袍很流行,我也给你做一件。你穿着一定好看。你就当休息休息,快来让我量。” 古话说得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唐书也就不跟裁缝客气,走到书房中央让她量衣。 书房的烛火是好蜡,火芯不会乱摇晃眼。唐书点的灯台又多,照得书房温暖明亮。这间书房由唐书爷爷建成,已历三代,与流景温汤同岁。三面书柜代墙,满满上千册古今书籍,彰显三代主人读书的传统。裁缝平日里除了会看有关制衣的图书画册,对其他书并无兴趣。她只觉得书房的地板真是好木头,这么多年了还光滑水亮,烛光映下就像月光一般,就是这个天不穿鞋踩着有点凉。 唐书张开双臂,让裁缝尺量她后背肩臂。裁缝细致地在唐书身上比划尺子,嘴里跟她聊着:“葛夫人那么满意,还是挺出乎意料的。我是第一次做复古长袍……” 唐书搭话道:“衣服钱大部分还不是被衣铺黑了,给你的工钱就一点吧?” “哎……这没办法的。我在主街没店啊,靠成衣铺接订衣,就要被他们抽大头的。”裁缝叹气,随即又充满希望地高兴起来:“不过这次的大单很好,几乎算是现在瓮城最值得做的衣服了。你猜金主是谁?” “瓮城最值得做……郡主府的?” “哎呀妈呀,你什么都猜得到!是郭萱雅大人!我们和她还挺有缘的。她又要我们在这扮鬼演鬼街,又要我做衣服。不过她肯定不知道我这个人嘿嘿……”裁缝想一出是一出地絮叨:“说起来这个事真要感谢老谢。要不是她捡到了那件老年间的旧衣服,我可能也做不出那么好看的……对了,她那个身材……四肢匀称,该挺的挺,该翘的翘,还高,天生衣服架子……” 挺,翘,还高。 唐书听着,轻抿双唇,没有做声。 “她长得也挺好,你觉得不?始山人五官那么清秀呢……” 长得挺好,五官清秀。 唐书微皱眉头,咬了咬唇,没有做声。 “我还得送她一件,感谢她。到时候再好好摸摸她的腰身。要是她以后能帮我试穿衣服就好了……” 还要好好摸摸…… 唐书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转身,面对面贴着裁缝,将要做声! 裁缝本举起尺子正想量唐书的后脖长,这下被突然逼近眼前的眉眼吓得目瞪口呆,停止了对谢鹭的赞美。 “苏星逢。” “……啊?” “你量了我,又要去量谢姑娘,是不是也该让我量下你?” “别闹,你又不是裁缝,你量我做什么?” “量着玩啊,不是你让我休息的吗?”唐书眼中疲倦忽然踪影全无,炯炯得摄人心魄。 事发突然,裁缝来不及抵挡,心魄被摄,只得双手垂在胸前,把尺子落进唐书手里。“那……那给你尺子。” 叮当…… 尺子滑落手心,浸入木板上一汪烛光中。 “我不用这个。”唐书丢下尺子,笑意深邃:“我手量。” “啊!”裁缝轻声惊呼,双手僵住,不知所措:“小书……你抱得太紧了……” “苏星逢,你吵死了……”两颊相贴,唐书侧项,趴在她耳边悄声微笑:“别动。我要量了。”
第二十九章 唐书两掌贴住裁缝腰处的脊梁,左手按兵不动,右手沿着脊梁摩擦着衣袍细致地抚上颈椎。 裁缝的怀抱突然被人闯入,同时自己又被箍入别人的怀里,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去。可唐书似乎从来和她没有一样的本能,她越往后仰。唐书就抱得她越紧。双掌在她后背游走,与其说是手量,不如说是瞎摸。 “嘿嘿……痒……别闹了……”裁缝左摇右晃躲闪,笑着想挣脱唐书。忽然,啪地一声。她玩笑的神情和摇晃的双臂一起被唐书掐住。 “我没有闹啊。”唐书凝视裁缝眼睛,叵测的笑意随温黄的烛光钻进她双眸,随突如其来的紧张心情咽下,浸在心房,染出一片迷茫。 “小书……” “是你让我量的。” 裁缝隐约觉得自己又要踏入唐书的陷阱。从小到大,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步骤。唐书的圈套,她很少能主动逃开,所以不如迎难而上,事后吵起架还有理几分。 “我是让你量……但哪有你这样量尺寸的……摸着可痒了……” “我好好量,你别动。” 唐书松开裁缝的双臂,收回手肘合掌在腰前,然后推掌前游,钻进裁缝的衣衽。唐书十指灵活,还未等裁缝反应过来,就掀开了她贴身的小衣。指尖若即若离地触碰在裁缝腰间的皮肤上了,给了她醒悟的余地。 “啊……”腰腹处微凉酥痒的触感,让裁缝猛然转醒。既然反应过来了,脸红起就是一刹那。脸红而不自知。 裁缝抬手捅进自己的衣襟里想把唐书明显量错了位置的手掌抓出,却不料被人家先下手为强,扣住了手腕。 手腕被抓紧,强行拖出衣袍,举到了两人眼前。裁缝惊讶瘦弱又不种庄稼的唐书竟有这么大力气,自己分毫挣脱不得她的钳制。 与裁缝晃来晃的游离眼神相比,唐书一直凝望身前这双躲闪的双眸。她的笑意益发深邃,语气坚定地不容裁缝质疑,像加温池水的石头,虽硬却暖。 “苏星逢,不是说好不动的吗?” 裁缝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说过不动吗?她不记得了。她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动还是该推开唐书。她只知道,和唐书站得这么近,被她抓着手,甚至可能马上要被她乱摸……这一切,她都不感到讨厌,只是有点忐忑。想不明白的问题,又抓在眼前不能逃避,于是她开始混乱,皱上眉头,启了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唐书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嘴角陡然上扬,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心事。她右手抓下裁缝的手腕,垂在身侧,左手揪下了裁缝挂在脖子上的软尺,身体前倾,又一次抱紧了怀中之人。 软尺细软的尺身在裁缝双腕上圈圈缠绕。裁缝垂着头,额头顶着唐书的肩胛,长发铺满了前襟。双手被软尺绑在身后,唐书正在轻柔地打着绳结,她要是想挣扎,现在是最后的时机。可是,她的怀抱被唐书深陷,肩头被下巴垫住,脸颊蹭满了脖弯。唐书身体的温度,透过两人衣袍,把她的脸烧得更红。 她没有挣扎。她无法挣扎。 唐书的十指,离开了束好的手腕,重新钻进裁缝的衣袍。外袍松开,小衣掀起,裁缝被她紧抱着,贴肤摸过腰腹背脊肩胛……指尖的量尺再从背后绕到身前,码过身体每一处角落。 “啊……”裁缝终于忍不住羞赧,轻哼出声,脸砸进唐书的肩头,烫得仿佛透过头发冒了烟。终于,憋出瓮声瓮气的一句:“捉弄我很好玩吗……” 唐书怔住,十指僵在裁缝光洁滚烫的肋下。她抽回双手,松着双臂搂住抬不起头的裁缝,摸过她纠结的乱发,落指抽开她手腕上的软尺,故作轻松地笑道:“好玩。” 听到好玩两个字,裁缝终能把头抬起,把眸中一汪委屈的泪光,掷向唐书。她不明白自己好心去给唐书做衣服怎么反而要被作弄?也不明白自己身为裁缝去给人量尺寸做衣服怎么反而衣冠不整?还不明白自己逃出捉弄与唐书擦肩时怎么反而看到她眼角有泪光? 她最不明白的就是怎么唐书总是在自己接到大活时整出这么多人生疑难? 大概与她八字不合…… 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来到人间的两个人,却沟通不了彼此最深的心事。 裁缝逃出流景温汤。门一开便是寒风扑面。今夜又是月光铺街。她打了个冷战,心里懊丧到极点。今晚本来是开开心心去量尺寸准备做衣服的。不仅唐书的尺寸没量到手,她的直尺和软尺还落在了书房。又一阵风刮过,裁缝只觉半身透凉,赶紧低头整理衣袍。她正心烦意乱,偏偏碰到谢鹭领着何易晞从街头方向穿街而来。谢鹭对她点点头,倒无意打扰。而何易晞来鬼街不久百事新鲜,有一千个为什么要问。她才与何易晞对视一眼,就让何易晞又找到个和谢鹭搭话的由头。 “谢姐姐,她的脸为什么红得这样厉害啊?她是猴妖吗?” 谢鹭依旧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地答道:“因为她死之前脸通红。你看到大概是还没消退完的残影。”她语气淡然,透出身为老鬼万事见得多的沧桑,完全不似初来被吓到乱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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