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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月

时间:2023-12-15 22:02:14  状态:完结  作者:苏弦

  洛清河闻言低笑了声,她站起身,把药瓶和绷带收好,而后才开口道:“其实就算不记得,也没什么,这事说来太俗套,市井话本多得是。我也未曾做什么,那日即便我不在,你也能自己上来。”

  炉上煨的茶滚沸。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柳卫没找过我麻烦。”温明裳把茶水倒了出来,“跟你有关系。”这话不再是疑问,而是一种笃定。

  洛清河接了茶碗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个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手上的疼稍缓,温明裳垂着眸,问她:“那么将军何时认出是我的?”

  “嗯?”洛清河转着茶碗,道,“不是认出来,是一早就知道。柳家没道理对一个孩子下毒手,要知道那些风闻其实很容易……只不过这些事不是我让人查的,当时阿姐在京,她这个人……不喜欢世家的这些做派。”

  温明裳了然地点头。

  元兴五年,洛清河当时还在宫里给慕长临当伴读。一年半以前老侯爷才战死沙场,她一面要尽力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将领辅佐长姐,一面还要担着国子监的学业。

  这些事情由洛清影来并不奇怪。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她指的是入国子监,崔德良收她当弟子之后,“如今你答应先生,和这些事情也有关系?”

  “知道一些。关系……也算是有。”洛清河慢慢把茶水饮尽,“若是要刨根问底,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否记得你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这世上多得是甫一豪言壮志,而后阿谀奉承之人。我只是想看看,阁老会把一个什么样的人推到我们面前。如果你不行,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姚言成。”

  温明裳闭眸深吸一口气,而后道:“你要给洛氏和雁翎在朝中寻一个隐形的依仗。”

  “是。”洛清河道,“我们可以死在北燕人的弯刀下,但绝不该死在自己人的冷箭里。”

  这话让温明裳蓦地一愣,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但眼下她却没问。

  “我知道了。”温明裳转眸,“说归眼下吧。我的话问完了,那么你呢?专门走这一遭,不止是因着知道我手上有伤吧?”

  洛清河也不意外她不再往下深问,“你觉得我想问什么?”

  “西州的守备军。”温明裳盯了她须臾,“不单是将军……恐怕齐王殿下也好奇我究竟如何说动三殿下的吧?”

  洛清河作为慕长临少时伴读,她当然很了解这位端王殿下的脾性。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贸然请旨向咸诚帝要西州守备军的调兵权的,不然等着他的就是慕长珺写好的折子。

  更何况还借的是都统季善行。

  西州紧挨着京畿,守备军的治军也是数州之中拔尖的,这里头的功劳便要归于这位都统。兵部的几位可盯着呢,再过两年把他调入京也难说。

  慕长临做这种决定自然需要慎之又慎。

  “我来时撞见了高千户。”洛清河转着扳指,思忖了片刻才开口,“你让她在暗地里查中枢的牵连,六扇门行走多在暗中,她现在出现在钦州,说明你手里拿到了韩荆的把柄,否则她不会回来。”

  “她向你回禀的东西便是端王敢于调动季善行的底气。”

  温明裳闻言笑了,道:“对。这也是一个约定,只要高忱月能找到证据,第一个知道的就是端王殿下,而孔肃桓和元嵩调用州府守备军,也就给了季善行入西州的正当理由。”

  这是在她离开京城就和慕长临约定好的。

  但凡少了其中任何一环,季善行都不会出现在钦州。

  洛清河听她说完,扶着桌子站起身,她披着氅衣,推开门的时候风雪倒灌进来,拂开遮蔽露出腰间的刀。

  呼吸间的白气飘散。

  “夜里我让栖谣来接你。”洛清河侧身道。

  温明裳一怔,疑惑道:“何事?”

  “同一件事讲两回怪累的。”洛清河笑笑,她迈步出门,雪花落在肩头,“一些旧事,权当做满足两个人的好奇心了。”

  温明裳阒然间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

  四年前的雁翎血战。

  作者有话说:

  她俩不算天降青梅,就是有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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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血债

  夜里风雪渐大, 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闭门不开。

  温明裳前脚刚被栖谣带过来在屏风后面坐下,后脚就听见了慕长卿推门进来。

  洛清河煮了茶,见到他过来推了一盏过去。

  云玦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末了还是慕长卿先开的口。

  “好吧,既然是我想知道, 那边便由我开这个口, 也不必卖关子了。”他放了杯子,略微倾身道, “雁翎的铁骑是百年前宣景朝立的,打到如今不说未尝败绩, 至少这座关隘从未有失。可四年前, 北燕差一步就叩开了雁翎的大门。”

  洛清河自顾自地喝着茶没答话,屋内烛火的光亮有些昏沉, 连带着人的面容也变得不甚清晰。

  “北燕蛮子历代都不弱, 这个我知道, 可是你能在洛清影死之后重整残部砍了他萧汶的头,那么同样的事洛清影也做得到。”慕长卿道, “萧汶不可能赢得了她, 更不可能把雁翎逼到山穷水尽, 那么这场仗究竟为什么能打到如此惨烈的地步?洛清河, 但凡通晓兵法战例, 摸到点这里头门道的心里都清楚, 可没一个人在战后敢向御座之上的天子谏言。这……又是为什么?”

  话音一落,便好似千斤鼓槌敲落于人心。

  屏风后的温明裳下意识收紧了十指,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洛清河终于放下了茶盏, 新亭就放在她的手边, 窗外风雪呼啸, 刀未出鞘已有森森寒芒。

  “你觉得是为什么?”

  慕长卿一愣,又听她道。

  “萧汶的确赢不了,可他背后是拓跋焘。那两年萧汶只是狼骑名义上的南方主将,帅印和调兵决策依旧握在拓跋焘手里,他就好似狼骑的定海针。”洛清河面色静如水,她阖上眼,耳畔好似又闻霆鼓齐奏,“我父亲死在他手里。”

  “……我知道。”慕长卿默了片刻低声道,“可即便是那一场仗,老侯爷本也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洛清河接话道:“这世上没有如果,战场也不会给任何一个人重来的机会。”

  “可你是洛家人,你比谁都清楚这个如果的可能根本不是来自北燕蛮子!”慕长卿咬紧牙关,“那么我换个问法,你阿姐的死,雁翎的那场兵败,跟当年老侯爷遇袭……因由是不是如出一辙?”

  温明裳霍然瞪大了双眼。

  什么叫本不是来自北燕?她听过先代靖安侯洛颉战死的那场仗,是在瓦泽遇袭寡不敌众所致,敌我悬殊,北燕的时机卡的太准,近乎以数倍之军倾力而战,根本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可饶是如此,洛颉当年也是被亲兵拼力推了出去,可惜最终仍旧是伤重不治。

  不是来自北燕,因由如出一辙……这话的意思不就是……

  这两代靖安侯的死因皆是……源自大梁内部。

  可谁敢做这种事?这是赤|裸|裸的叛国!

  洛清河长叹了一口气,她睁开眼,再抬眸时眼底有疲惫之色,“是。”

  这个字说得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静谧里却格外清晰。

  温明裳不知道她是以何种表情说出这个字的,但她面上头一次出现了空白的怔忡,就好似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再坚固的堡垒都有破绽,最大的破绽就来自于其内。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如此。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兵败事小,雁翎关一旦沦陷会是什么后果……稚子尚知其重。怎么会有人想看到这样的局面?能有把控雁翎的权柄,能有掣肘洛氏的可能……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位高权重至此,究竟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慕长卿面上也有一瞬的空白。他的肩膀塌下来,在许久之后才开口,可声音已嘶哑。

  “他疯了。”

  洛清河眉头一皱,低声道:“慎言。”

  “洛清河这里不是京城!”慕长卿猛地一拍桌,他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你怕吗?你在怕什么?是怕这把刀终究会落在你身上?毕竟你死之后还有个洛清泽!不过他没上过战场……呵,这样也好,经验不足仍需历练……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换将的借口了。把洛氏换下来,给雁翎换一个新的主将,独木难支,自然无需担心兵权的威胁。”

  洛清河眸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屏风,她的目光仍旧平静,“我不怕死,我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

  慕长卿闻言一愣,继而陷入一阵沉默,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洛清河垂下眸,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但这就是……他真正想看到的局面。”

  “……什么?”

  “兵部老大人评价我阿姐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洛清河问他。

  “记得。”慕长卿道,“天生的将才,雁翎最锋锐的刀刃。”

  “是了。”洛清河轻笑了声,可那双眼却是寂寥的,“阿爹不是洛氏这百年来最出色的将军,可若是论起教导军阵,他大概名列前茅……他对我们说过一句话。”

  “雁翎有最锋锐的刀刃,也要有可以容纳护佑这把刀的刀鞘。刀与鞘同伫于此,方可保此间风雪不沾百姓身。”

  温明裳垂着眸,她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回过神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

  洛清影是刀,洛清河就是鞘啊……失了鞘的刀,自此再无归所,风雪污秽皆可泼洒其上,总有一日会折了那寸寸锋芒。

  洛清河做事缜密,有她在心怀不轨之人的阴谋可以被悉数拦下,那些刺耳的言语也传不到雁翎的耳朵里,可若是没了她……要抓洛清影的话头就变得容易了。

  听到此,温明裳也猜出了慕长卿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何许人。

  有此权柄,惧怕兵权一家独大,无人敢谏言雁翎兵败事出有因……除了至尊之位上的那位还能是谁?

  窗帷阒然间被风雪吹开,冷风倒灌进来,吹得檐下灯笼四下翻飞,摇摇欲坠。洛清河伸手护住了微弱的火烛,而后起身走到窗前,重新阖上了窗子。

  温明裳注视着她的侧脸没动。

  洛清河转身的时候和她对视了一眼,看见女子微红的双眼的那一刹那眸光微动。

  是叹息和无奈,亦有那么三两分欣慰。

  “皇长姐当年长跪太极殿外,为的就是给雁翎求援。”慕长卿看着她坐回来,低声道,“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结果会是怎样,她求不来援兵的,就算血溅太极殿也换不来援兵的……她和希璋手里只有文臣,我们当中唯一有权调兵的只有慕长珺,可莫说他不会有所动作,就算是有,二选其一,他一样会让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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