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仍旧是洛氏出身,但少了威望,少了经验,空有兵权却压不住人。 老侯爷那一次让咸诚帝尝到了甜头,所以他才会做出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选择。于边城百姓而言,一门双将是好事,可如此一来军功名望太盛,也难免危及皇权。 洛清影和洛清河只能留一个人,不论出于何种考量皆是如此。于北燕而言这种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洛清河。”温明裳没忍住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你当真不怕吗?有一便有二,世子年纪尚小是真,可也正因为小,所以更显得毫无威胁……他还是羽林郎。” “你在担心若是我也如此,拓跋焘会重演当日的局面吗?”洛清河笑笑,“那倒是不会,雁翎比之以往改了制,即便我死,关隘也不会破。再者说了,咱们这位陛下昏招用一次就足够,他比谁都在乎史官的评判。至于旁的……”她沉吟须臾又道,“拓跋焘不会输给同一种战法,我也不会。说到底……我跟他的打法有些像。” “嗯?” “我们的战法源于战例的累积,再以眼下的布局分调兵马,只不过差别在于狼骑剽悍,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在攻城掠夺,多数无需担忧守备。”洛清河抬起手比划了两下,解释道,“雁翎的铁骑和守备军分列各营,轻重骑和步卒皆有,各营自有长短,打起来得看主将如何调配了。简而言之,我们属于依凭兵法那一类。” 温明裳了然地点点头,问她:“可即便同一类,也有高低之分。” “的确如此。”洛清河点头,“只是孰高孰低,却不仅仅取决于我们二人的打法了。总而言之,你这一两年内无须担心这个,温明裳,明堂高殿才是你的归处。” 白日里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温明裳点了点头,而后却道:“我会做我应做之事,只是恐怕你说错了一点——明堂高殿并非我的归处。” 洛清河眸光微动,又听她轻声细语地开口。 “君子立明堂,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社稷,若真有归处,我们与你们雁翎一样,所依皆是这浩浩山海。”温明裳抬起手给飘摇的火烛挡下了窗缝中吹入的冷风,“你的赌约兑现,那眼下我也该兑现我的诺言。” 这话听得洛清河微微怔神,她略一思量,想起来她指的是自己隐姓埋名去北林的那件事之后弯唇。 “因为我那一次唤了栖谣吗?”临仙楼的那次……的确是个破绽。 “不是。”温明裳否认道,“要更早一些。” “愿闻其详。” “军粮案初始。”温明裳撤了手,看着她去拿了灯罩过来罩在烛火上才继续道,“你回京着的重甲,恰好我对大梁的各州图还算熟悉,若真要去想,你回来时走的路线不无疑点,只是归京并无推迟,所以中枢有心之人抓不到你的破绽。” 洛清河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但恰好我是从济州回的长安,所以……若是这么想,那么尽数都能对得上。”温明裳道,“一开始只是怀疑,直到我在长安街头见到栖谣姑娘,她身上挂着靖安的牌,只需要查翰林院的图样记档就能知道。” “反应很快。”洛清河夸了句,“若是不论旁的,你倒是当真很适合在三法司当差,尤其是御史台,在大理寺也可以。” 心思也足够细。 温明裳抿唇回了个笑敷衍,道:“除了这个,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等价交换,一个知道林然这个化名的来由还抵不上雁翎这个惊天秘辛。 “也有,但回答起来想来也简单。”洛清河想了想,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小温大人让高忱月查出来了些什么?” “一份明细。”温明裳也毫不遮掩,“最早可以推至元兴三年的水运记载和关商记录,把在各个钱庄倒腾的话事人线索汇聚在一起,扒出来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如你所想,就是曾经的兵部尚书,现在调任工部的韩荆。” 洛清河目光如水,平静如常。 “眼下这份明细也已经送到了大理寺和端王殿下手中。”温明裳说到此,也有些拿捏不定地看着洛清河,“至于何时收网,要看端王殿下的意思。” 毕竟慕长临才是这案子的主司人。 “这样看我作甚?”洛清河偏头,“那便看他决断,此后就当真跟靖安府没什么关系了。比起这个……中枢来的人在路上了吧?总不能一直让大理寺的人帮着处理府台事务,你们还得押送孔肃桓和元嵩入京,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也要看你们的本事。” 温明裳看着她这副不大在乎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你觉得……会等到我们回去才去他府中拿人吗?” 这话说得比适才问那种论及生死的话还说得小心翼翼。 洛清河听得有些莫名,而后看了她那个眼神没忍住笑,她抬起手,破天荒地不论礼数在人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温明裳给她吓了一跳,刚想偏头躲开对方已经收了手。 洛清河眼底笑意消弭下去一点,她叹息道,“不只是你,许多人都想知道这份伴读的情义在外面心中的分量。”她站起身,捞起新亭丢到刀架上,回首时目光清冽。 “可是再好的挚友,都敌不过君臣有别四字,他如此,王妃亦如此。” “不会觉得可惜吗?”温明裳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声音有些低。 洛清河摇头。 “少年岁月难回首,人只能向前看。即便退一万步……” 她没把话说完,但温明裳却猜出了期间深意。 到底还是在意的……那是害死她父亲和长姐的人,即便有着少时挚交的情义在,那也是那个人的血脉。 横亘在旧时挚友二字中间的是血债。 京城今夜天色暗沉,北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崔府的灯深夜不熄。 “阁老觉得,这张网该到收了的时候吗?”慕长临坐得板正,语气却是谦卑。 “此案由殿下主责,我等本不该插手。”崔德良捻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落,神态如常,“殿下心中想来已有决断。” 姚言成立在崔德良身侧听着这番持续了快一夜的谈话,只字未发。 “此事牵扯众多。”慕长临思忖片刻,在棋盘上落了另一子,“我想知道阁老和内阁的意见。此一子起涟漪,接下来的乱子,内阁可有人可以顶上?眼下近冬,开春雪融恐还有变数,若无人可调,来年还是百姓遭了罪。” “殿下思虑长远,这是好事。”崔德良微微颔首,“眼下不就有可用之子摆在殿下眼前吗?此案毕,朝中若有人论及资历,也可以此案功绩堵人喉舌。” 慕长临久久不语,末了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多谢阁老指点迷津。” “殿下不必多礼,此乃为臣本分。”老人扶着桌案起身,他正了正衣冠,抬手道,“夜已深,我送殿下出府。” 慕长临应了声是,与他并肩而行。 只是甫一跨出门栏,就见到不远处有人疾行而来。 王府的管事翻身下马,快步跑到慕长临跟前,连礼都顾不上行,匆忙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 慕长临的脸色倏然间就变了。 “阁老见谅,府中有事,剩余的事暂且容后,不周之处我明日自会前来赔罪。”他匆匆忙忙丢下这么一句话,三两步下阶翻身上了马,连管事连声的叫喊都顾不上,就这么打马而去。 姚言成瞧见崔德良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待到人走远,他才道:“深夜王府有急,想来是王妃了……年初太医署诊脉道王妃有喜,想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三殿下……倒是格外爱重。” 能让一贯稳重的人露出这种神色,也真对得起当年他亲上太极殿求咸诚帝赐婚的架势。 “嗯。”崔德良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如同慨叹一般道,“自小的情谊,经年不变,还能如此珍重的确不易。” “先生觉得这样不好?”姚言成疑惑道。 “不,这很好。”崔德良摇头否认,他站在夜风里,在说完这话后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心中有情义是一件好事,这很难得。” 姚言成看着他面上未改的沉郁却是一时语塞,末了只能道:“可先生……似乎还有旁的思量。” “言成啊……”崔德良看了眼自己的弟子,缓慢地叹了口气,“这世上除却千秋未改的情义,还有无数的阴风诡雨,人心算谋……我只是担心。” “先生所指的是什么?” “他并不像陛下,他和长公主殿下一样,天性里带着中宫的慈悲与善念……可他是个皇子啊。”东宫悬而未定,朝堂之上的人心自有偏向,崔德良身为内阁元辅为了整个朝局更是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这也是姚言成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先生也是当今天子昔日太傅,闻言沉默片刻问道:“先生是觉得……陛下不会喜欢这样的脾性吗?” “不,恰恰相反,这样的脾性才是更让陛下放心的。”崔德良转身回府,雪花慢慢飘落,小厮本想过来撑伞,却被拒绝了,只能远远看着,“论起脾性,最像陛下的是晋王,可人心里啊,越像自己的,反倒越会心生警惕。” 反之亦然。 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一生与无数的心术算计相伴,能得到的真心以对太少了。这也是为何崔德良说了那句难得。 眼见风雪渐大,姚言成唤了小厮接过纸伞在老人头顶撑开。 “心有情义,可守本心,能护挚交。”崔德良呵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只是担心……他太看重情义,反倒将软肋暴露于人眼。” “到头来可护旁人,却伤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觉给慕长临立了什么flag加成(沉思) 我不是故意超字数的是真的没注意,不过你们应该不在意这个( 小温:是加班的预感.jpg 感谢在2022-02-06 17:06:43~2022-02-10 00: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5章 牢狱 韩荆下狱的消息传到温明裳耳朵里的时候大理寺一行人尚在归京途中。下了雪, 这一路比之来时难走了许多,马车的车轮轧在官道清扫后的雪道上,有时会打滑陷进泥里。 驿站传过来的信加了急, 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似的。 温明裳看过了赵婧疏差人送来的信后垂眸沉思了许久,伸手去敲了敲马车的窗帷。 “司丞。”窗外传来林葛的询问声, “是有何差遣?” “前边暂停一刻钟歇脚。”温明裳的目光依旧停在手中信笺上, “去唤一下洛将军,就说有事相商。” 其实今日启程到眼下并未走多久, 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多问, 照做就是。 马蹄声由远及近, 鞋履踩在雪融后泥泞的土地上,窸窸窣窣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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