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放啊。”洛清河仰颈,语调轻松,“留我在京,是想有雷霆手段拿捏住我,但我等堂皇正大,就没法抓个合适的由头,至多不过是诏狱□□。一旦北境异动,就一定是要放人的。从前怕的是潜龙入渊,但现在你看燕州排布,自西向东,足够锁死后退的每一条线。” 云玦一愣,转眸去看那张图,恍然道:“所以让世子留下是因为……” 洛清河应了声算作承认,接着道:“所以会让我回去的。若是不走,就永远不可能真正除掉我。” 频繁的袭扰只要开始,朝中也会自行请愿放她回去坐镇北方,安阳侯因她入诏狱的陈情书还放在天子案头,强压着不动只会激起新一批上表的浪潮。更何况……拓跋焘的信也应当要到了。 窗外吵嚷的鸟儿不见踪影,宅子各处的灯笼终于在秉烛前挂正了位子,随着影子匿踪四下摆动,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高挂的图上在历经长久的斟酌浮起一道道墨痕,它们被延伸去往羊皮纸各处,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荼旗尔泽附近的鸣稷山。 这是交战地唯一一个天然的阻挡。 袭扰不能只针对瓦泽,不然就过于显眼,而且东面要塞协防,完全可以闭门不出。要想充分调动打消耗战,拓跋焘得把铁骑从城中拽出来,将战线无限拉长。但与此同时,他要尽量减少自己的损耗。 咸诚帝的确会和他合作除去心腹大患,但是他到底是大梁的皇帝,没有放任敌国踩在脸上的道理。故而不管是元绮微还是季善行,就算不出兵,等狼骑跨入城防警戒线,等待他们的依旧是迎面的滚石流箭。 鸣稷山是个很好的选择,离各方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路上烫着的塞上秋已被煮的滚沸,洛清河扔了笔,去提了酒壶盛出来一盏垂首轻抿。没了海东青的骚扰,她把窗子推开看见被映亮的方寸天际又飘起了细碎的雪。廊下的脚步声便是在此时渐近门前,她放下酒盏转过头,望见温明裳迈步进来,不住地呵手。 氅衣的毛领还沾着晶莹的雪籽,被屋里的炭火热意一烤,好似尽数化作了剔透的珠翠,把人也衬得更显白玉无瑕。 洛清河放了酒盏,自然地过去帮她解掉系带,将冰凉的一双手握在了掌心暖着。此时早过了下差的时辰,她自然知道温明裳拖到此时才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明日朝会的交代,大理寺的卷宗今夜是势必要赶出来的。毒既源自北燕,器物又“当真”归属于他们,这罪名剩下的使臣自然是无从辩驳。但赵婧疏在这上头留了余地,将真正的过失指向了北燕的内斗,余下如何处置,就要看明日北漠的态度与内阁的说辞。 温明裳见过质子后就待在大理寺,回来这会儿浑身都是僵冷的,袖上还残着点墨迹。她眯起眼缩在火盆边,过了片刻才发出声舒缓的喟叹。 桌上杂乱堆叠的军报还没收拾,洛清河摁住她想要伸手的动作,抬高声音先让外头的侍从去备热水洗漱。 温明裳下巴磕在她锁骨上,闻言懒散地笑起来,问:“不想知道那位质子今日是什么反应?” “想。”洛清河把她脑后束发的簪子抽了下来,发髻随之散下来,乌发如水,眨眼铺满手掌。她向后倚着小几,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说,“但你得让我缓缓。” 温明裳闻言抬起眸,越过她看见了那张遍布字迹的地图。 侍从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拾掇好了浴房。院中一向无需过多人服侍,她们在叩门通禀后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温明裳慢吞吞地起身,褪去外袍却没走,反倒微微歪着脑袋看了洛清河片刻,凑近去摘掉了对方束发的玉簪。 “要一起吗?” 洛清河愣了一下,望着那双故作纯良的眼睛哑然失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章,总觉得剧情含量过高她们真做点什么是不是审核也看不出来(目移) 感谢在2023-05-05 00:35:22~2023-05-07 23:1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
第248章 东南 细雪无声地在小窗前积起一簇, 横斜的松枝在摇晃下肆意在上面勾勒出参差的轮廓,又被屋中的热气迎面拍打,融成了潺潺而落的细流, 无声地浸润着经北方摧打后干燥的窗台。 温明裳泡在汤池里,水堪堪没过胸口, 热气氤氲里遮住了浴衣半敞间莹润的好风光。衣料摩擦过木施, 随后而起的脚步声也好似随水流变得几不可闻。她仰首闭着眼,不多时感受到身侧水波浮动, 暖热的水流被捧起,浇在暴露于外的肩头。 骤然的热意让她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迎着袅袅的热气睁开眼。 洛清河侧坐在池边, 指缝还有淅沥沥的水珠坠落池面,碎开了粼粼的浮光。 温明裳轻眨着眼睛, 将那只手按入热汤, 倾身过去亲她, 水汽蒸腾在周身,把这个吻也染得湿漉漉的。她在舌尖尝到了点酒香, 想起被放在桌上剩下的那半盏酒, 在退开后好似回味般轻轻舔舐了下唇角。 “朝会驿馆放开, 两国使节会在羽林看护下上殿旁听。”洛清河带着她沉入热汤, 指尖携着暖热落在白玉般的颈上, “将罪名尽数交由北燕, 其中有人势必会有反驳之言。来回的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块,无论是都兰还是幼主,为了边境的局势都要把这场虚假的和谈继续下去。” 温明裳泡在水里不想动弹, 任由指节拨开轻薄湿透的浴衣, 揉开皂角在肩背出摩挲开。她今冬没有再染病, 但长久的伏案与谋局还是让人精力不济。 “不仅北燕还未收到消息,北漠亦如此。”她声音微哑,贴耳道,“萨吉尔死后,北漠的使团就是一盘散沙。质子现在醒转,只要他还是明面上的王族,副使就一定会去见他一面。萨吉尔的死是意外,他们对四脚蛇有了疑心,对做交易的质子亦如此。” 洛清河掬起一捧水洗去浮沫,微微侧头猜测道:“北漠王庭此刻需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否则锁阳关下的军队就起不到威慑的意义。这张牌为君者来打,着眼的是长远的渔翁之利,但眼下谋篇需要往细处考虑……你想让质子短暂替代萨吉尔成为龙驹的主人?” 这个想法初听可谓异想天开,龙驹不会接受一个刚害死前任首领的黄毛小儿成为新的主子,但若是往细处考虑……或许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选择。 “萨吉尔给了四脚蛇机会,就已经是背盟。龙驹的人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易,所以会畏惧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浴衣随着动作被扯掉,掌心贴在腰线上,泛着不同于水流的滚烫。温明裳眯起眼睛,说到此忍耐般微微仰颈,沾染的水珠挂在脖颈的弧线上,摇摇欲坠。 “嗯。”洛清河背后靠着池壁,望着她的目光显得好整以暇,仿佛什么都未做过。她缓慢地拖长尾音,眼底像是学着温明裳一样泛着无辜,连同语调都毫无差别,“所以,一旦你将质子的身份揭露于人前,这场戏就没法演下去了。背盟在前,你与萨吉尔的约定也就此一笔勾销,北漠什么都拿不到。” 不仅如此,天子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北漠与北燕是姻亲,若连质子都是假的,那整盘和谈在旁人眼里也会沦为彻头彻尾的骗局。咸诚帝的确不想洛清河越过白石河反击,他还要留下自己手中制衡铁骑的棋子,但西域平静多年,他对待古丝路首鼠两端的异乡客绝不会手下留情。 除却金银商贸,这些人没有为他所用的价值。东南海商已兴,古丝路绝不是无可替代。 水汽蒸红了眼角,温明裳露在外的手臂像是被热汤之外的冬寒激起了细碎的颤栗。她不自然地收紧手掌,把池边干净的帕子攥在手心。 “是啊。”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很轻,像是帕子周围的一小圈绒毛般轻轻剐蹭在肌肤上,叫人听着总觉有点说不出的痒,“龙驹要维持表面的平静,我要让兵力留在锁阳关,让朝中的暗流暂时平息——” 庭院小潭边有碎石被风吹拂滚落入潭水,池底水草被惊得摇漾不休,颤巍巍地惹起水波潆洄。 溽热的呼吸声抖落在耳畔。 洛清河抬起手,水珠在她指尖将坠未坠。她捉了温明裳搭在池边的手,放低了声音哄说:“松开吧。瞧,都被弄湿了。” 麻痒还蛰伏在皮肉中,温明裳蜷起指尖,帕子上那一圈绒毛当真如洛清河所言,被手心挂着的潮给濡湿了。但热气未散,湿漉漉的巾帕握在手里竟也不觉得凉。 “而作为质子,他想要活下去。所以你们一拍即合,明日势必要在朝上演一场戏。”洛清河接过她的话,在说到此时松开了手,巾帕滑入池底,溅起水花,淋在了眉眼上。她的指尖抚过温明裳眼尾的红痣,话锋一转问她,“外面挂着的那张图记了多少?” 其实不过乍一眼的功夫,哪里来得及记下什么。温明裳知道她这话问的另有所指,她平缓着呼吸,等了须臾才说:“画得太草,得花不少时间。少说……月底吧。” 那便是还有小半月。 洛清河微微敛眸注视她,窗前透着的雪光好似都被收敛入了这一方天地。湿痕从两个人眉骨缓缓流淌坠落,池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再如初时的热烫,但仍拦下了窗外的寒,叫凉意无处侵扰。 “各州调度一起,朝中不出一月就能发现端倪。”温明裳伸出手落在她的眉眼上,像是顺着水珠流淌的痕迹描摹近在咫尺的容颜。她被抱得稍稍高了些,微微低头就能看尽这双眼中溢满的风景,“锁阳关的北漠骑兵最多留到明年一月中旬。” 洛清河要在这之前把拓跋焘放进来完成独自的围困,温明裳要让咸诚帝的猜忌达到顶峰。唯有如此才是机会,她们都要等,等棋盘上的那个落子出现绝无可能挽回的错误。 如今才是真正的临渊而行。 洛清河看着她,道:“潘彦卓手上还有狼毒,他会把这东西留在手中还是顺水推舟送给天子,是未知数。京中变数万千,你要比我要难太多。” 但她们心知肚明,山河作棋,这是一场势在必行的豪赌。 温明裳捧起她的脸,没有接这句话。她在长久的沉默中很轻的喟叹,呢喃着问:“孤注一掷,真的可以吗?” 池水不深,展臂间坠下去的帕子便被捞上了岸。可它浑身湿透,搭在边缘不过顷刻湿意跟着漫漫流动,把旁侧还挂在手臂上的浴衣也一并拽入了池水滚了一遭。 洛清河揉了揉她脑后湿漉漉的长发,脚踝带着暗流,碰撞在脊背,也惊起水花。不知是因着这番话还是长久的热气熏染,喉中溢出的声音也变得喑哑。 沉入水底的薄衣和巾帕被暗流搅动,交缠在一处,湿软的绒毛蹭过了锦缎,像是落下的细密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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