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说:“你做什么都可以。” ****** 济州的冬天极少落雪,但天边的阴云长久不散,东面港口的水汽浮在天际,把什么都抖落得遍布寒霜。 书院早放了旬假,三两弟子成群,一同抛下了往日沉重的课业下山归家。这一方山林变得冷清,寒鸦在山道边扯着嗓子低鸣,山长不堪其扰,差了留下的杂役把鸟群赶去了别处。 老头自顾自地将满园冬梅裁剪得不成样子,头也不回道:“不好好在州府当值,这个时候跑回来作甚?” “收到了温师妹的一封信,想着一并带回来给您老瞧瞧。”陆衿月揣着袖,半点不在意他这赶客的调调,“先生,这梅花开得好好的,您就别折腾了。秦老去年好容易给养活的,您别给人又弄死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山长转过身,吹胡子瞪眼地举着剪刀冲她走过来,“赶紧说,信上写了什么,要你这个如今做府台的丫头跑来找我。” 陆衿月嗅着亭中漂浮的茶香,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道:“筹粮。” “……什么?”山长“哈”地一笑,把手里东西放下,道,“不是说京中在和谈,没了战事,筹哪门子的粮?” “谈崩了呗。”陆衿月饮着茶,状若无意道,“北境很快又要起战事了。供给的军资本该由内阁商定后下放,这直接与下辖各州地方官员说,是逾矩,也是犯上。” 山长嗤了声,道:“你心里门儿清,还来问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若是觉得不妥,回绝了便是。何必——” “先生。”陆衿月陡然打断他,低声道,“此信不止给我,至少还有三州府台亦收到了此信。虽是行于暗中,但……阁老知道此事,他默许了。随信,还有一封短笺,是给您的。” 她将未拆的信笺取出,推至了山长面前。 山长沉默了片刻,没有伸手去拆,只道:“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济州当年会匡助北境,如今亦然。”陆衿月道,“只是……其余各州呢?” 老头抚髯而叹,收起那封信,道:“会有人的,就如你被放到了此刻的位子上,还有许多和你一般的人。” “冬日北上的船不好走,海政司若有熟人,早做安排罢。” 雀鸟掠过重檐。 天子坐明堂,居高临下地俯瞰俯首臣服的使节,道:“朕可以答应不取雪关,但尔等的兵,不可退。古丝路的互市朕亦可既往不咎,但尔等今后,在北境危局未解之前,还是留在我大梁为好。” 副使叩首称是,被搀扶起身涩声道:“我会依约留在大梁,今后龙驹的商贸交易,也会顺落霞关走入皇城,陛下可随时查办。还请陛下于回我国中书信之上写明——” 他一咬牙,闭眼道:“我等,于此尽听桑吉殿下调遣。” 话音落定,便是一锤定音。 温明裳上前一步,越过他们转向静立不言的北燕人,温声问。 “那燕使现在,可以给我等一个交代了吗?” 燕使抿唇不敢言语。 崔德良适时上前,拱手相请道:“北燕既有违盟约在前,为保北境安危,老臣请陛下降旨,命镇北将军即刻动身重回雁翎。” “准。”咸诚帝挥袖起身,“恰好新调任的燕州都统已到,雁翎关中有将,北燕陈兵于前,为保北境无虞,让镇北将军直接动身去瓦泽罢。” “陛下——”朝中有人在此时开口,天子横眸一扫,看见的便是安阳侯为首的一众朝臣。 他愈发觉得心烦,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上奏,退朝!” 温明裳随着山呼而拜,起身时微微松了口气。群臣依次迈出大殿,礼部的大臣们恰好行在不远处,她抬眸四望,却没在其中看见潘彦卓。 戍卫的羽林依旧肃立宫闱各处,但不知是今日防务安置还是当真不得闲,这整整大半日的功夫,竟也无一人在其中撞见沈宁舟的身影。 高忱月如常在门前相候,她跟着一道上了马车,在放下帘子的第一句话却是。 “金翎玄卫去找了四脚蛇。”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感觉这俩人在水里的次数远超同系列(。 姬友: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俩社畜,加班回来泡个澡回血不是很正常!而且谁泡个澡都要谈工作啊x 我:……你这么说得我好像真的很缺德(。 陆衿月指路90-96,海政司的人在98. 感谢在2023-05-07 23:12:44~2023-05-08 23: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第249章 表里 今日朝会的注意全数放在了宫宴刺杀一事的结果上, 因由几何、后续如何处置才是百官细思所在,礼部缺一个潘彦卓并不会引得多少人为之侧目。更何况殿上的事若是要细究,他们还要就没有再三安排人排查带入其中的物品给个交代。 是以即便发觉了, 多半也会缄默不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明裳放下笏板, 短暂地陷入沉思。玄卫不是羽林, 不仅行踪难觅,还极难近身查探, 若是稍有不慎,惹来的就是颈项之上的屠刀。 北燕使臣的死是多方推手所致, 但动手的人是四脚蛇, 如果是为了此事去找潘彦卓,若是要他死, 拖到现在就迟了。咸诚帝大可顺水推舟把他推入北燕人的同谋阵营, 把柄都在天子手中掌握着, 要祸水东引易如反掌。 可如果是要他活,从驿马案到如今, 四脚蛇作乱之心昭然。无论天子如何想要用这步棋, 他那深重的疑心都在无时无刻提醒他, 这枚棋子已经走到了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路上。难用也难舍, 这才是咸诚帝将这个原本该拿来制衡温明裳的棋子调去礼部的原因。 而现在…… 温明裳心头一动, 霎时抬起头道:“是狼毒。” 高忱月自上车后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闻言诧异道:“你是说玄卫此举是为拿他手中的狼毒?但为何要在此时让沈宁舟亲自去,她是东湖营的统领,此举不怕惹人注意吗?” “宫中有旨, 说中宫旧疾缠身, 让长公主留在了身边侍疾。”温明裳道, “她不回府,永嘉公主求学也就只需在宫中走动。如今和谈暂休,储君身上的政务,自然也会随之少下来。此举……就是为了惹人注意的。” “你的意思是……” “狼毒不能长久留在潘彦卓手里,否则天心不安。”温明裳目光微沉,忖度着道,“但依眼下局势,拿到手里若是即刻要用,就势必要将罪名重新抛给北燕,短时间内接连如此,天下人很容易起怀疑。疑心一旦起,稍一引动,就会在短短数日惹起满城风雨,且极难彻底剪除。” 潘彦卓恰好极善此道。 咸诚帝不会想再看一次国子监士子夜跪宫门陈情请愿,这一回没有天枢为饵,他若是落错子,自己就首当其冲。 所以狼毒和潘彦卓本人一样,既要被拿捏在手,又不能滥用。 “此物难得。前两次已有损耗,这一次,为玄卫拿走的恐怕也只有一份。”高忱月明白过来,“就算当真动了杀心,这其中变数太多,他杀不尽。如此一来,此物除去威慑,真正的用处如同鸡肋。” 她话一顿,轻轻抽气转而道:“不对啊,就算潘彦卓肯交出狼毒,他擅自行动在前,私□□物在后,其间种种行事目的不明,以天子的脾性,就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而且看今日沈宁舟来去匆匆,想来他交得十分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像是……早有所料。 马车行过市井,车内的低声交谈混进了嘈杂声里,无人可闻。 温明裳置于膝上的手倏然收紧,她没有掀帘,直接叫停了赶车的马夫。 “停车。” 高忱月随着这一句话,手已经扣住了车帘。 “你回去一趟,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清河。”温明裳挑开车窗坠下的垂帷,目光顺着街市攒动的人潮溯洄而上,“玄卫既到,这几日让盯着潘彦卓的人撤回来,去京城中风闻最杂乱的地方,把听见的种种记下来整理成册给我。” 高忱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声跳下了马车,没有多话。 宫中近日在换新植,寒冬腊月,那一盆盆的花草表面光鲜,内里却早被冻坏了根,定期便要换一批。正巧赶上此番事变,内侍局思忖着早些撤下去,也算作换了个气象,免得惹贵人心烦。 沈宁舟早间奔波,此刻刚入宫换下了当值的甲胄便被传召去了太极殿。朝会耗神,天子今日免去了朝臣们的请见,独自在殿中批阅奏折。她到时殿中龙涎香恰好将将要燃到底,宫人被屏退,还未来得及更换上新的。 咸诚帝正拿着瓷瓶细细端详,见她进来叩首请安,道:“他当真说,留此物是为了杀洛清河?” “是。”沈宁舟颔首,“北燕于他有杀母之仇,三城屠杀的铁骑便是杀父之恨,此时扰乱和谈,北地势必有变,两虎相争,他乐见其成。” 而一旦再度开战,如今的北燕是劣势。他受拓跋焘掌控多年,又深知仇怨,如此行事并不奇怪。 “告诉他,切莫忘记自己的位子。”咸诚帝骤然收手,倾身阴沉道,“北燕挑衅在前,异动在后,战火重燃,燕州死几个人再平常不过。是要老老实实听候调遣,还是亲手送瞿延去死,自己选。” 沈宁舟不能妄自揣度主君的意思,更何况四脚蛇本就是个祸患,唯有雷霆手段方能平波定乱,她没有反对的理由。 至于一个或是几个不在朝中的山野学士之生死,那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大抵是她恭顺的模样顺了咸诚帝的意,天子向后靠坐于龙位,淡淡安抚道:“他的仇,自有报的那一日,但不在眼下。北境还需要一个统帅,赢了这一仗,是功盖千秋,那这生或死,不过就在毫厘。天下皆知的忠义,天下人皆知的傲骨……她洛清河终有一日会明白,成就洛氏的,也能杀她。” “急于一时,做什么?” 那寸余香终于走到了尽头,香灰落了满匣,袅袅直上的烟气就此断绝。还未干透的墨迹散发着的味道着急地紧随其后冒了头,叫人不经意间似乎就能嗅到没被压下去的墨香。宫中用度皆世间罕有,但沈宁舟依旧不喜欢这味道,总觉得泛着点苦,今日尤甚。 她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整理好翻涌的心绪后才敢开口:“陛下,那此物……如何处置?” “卧榻之畔尚有人觊觎。”咸诚帝朝她招手示意,“卿且来。”待到人走到御桌前,他将瓷瓶推向对面,“此物,你握于手中。无朕的旨意,不可泄露半分。玄卫近日拱卫御前,不必再四散出去了。” 如此,即便当真有有心之人,也只能猜被取走的狼毒为天子独占,不会想到兜兜转转竟回到了沈宁舟手中。
341 首页 上一页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