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雪站在窗边,似雪松立在寒山。 一身雪白的大衣,狐裘围巾,笔直的长腿包裹进一双雪白的靴。 她侧了脸,指间夹一支细长的烟,正吞吐白雾。 这白雾仿若雪松与寒山之上,仙气飘渺的云。 明晃晃着美丽,让七九怔在原处。 脏污的Z城教给七九独立,教她不能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但也从来不知道,原来长路尽头有人待着她是这种感觉。 七九扑进宋汀雪怀里,泣不成声。 “宋小姐……宋小姐……” 宋汀雪却不领情,也不安慰,满是烟味的白雾里溢出一声嗤笑:“窃贼小姐何必演呢?你明明知道双向镜之后,都是能置牟远东于死地的摄像头。” 七九抱着她,抽抽搭搭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就算知道,我、我还是……很害怕……” 她哭得颤抖,一双手箍紧宋汀雪的腰,可怜巴巴攥着她衣角。 ——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宋小姐,平生第一次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太刻薄。 她夹着烟,有些苦恼。 楼梯间外再次传来零碎的脚步声。 七九猫儿似的竖起耳朵,警惕一瞥,面上眼泪还挂着,手已经捉起宋汀雪的腕。 “快跑!那些人是牟远东的保镖……” 宋汀雪却不动。 七九拽了她没跑动,这一愣,与那些保镖撞个正着。 七九没出息,差点又吓哭了。 黑衣保镖个个人高马大,积压过来仿佛一座山,一团乌云,围得人透不过气。 宋汀雪指间夹烟,挡在七九身前,抬眼凝视那些保镖,如青竹对上一片压城的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何况一支纤瘦青竹? 但此刻,这雪松青竹似的女人只是说:“不想和牟远东一样死得难看的话,就此止步吧。” 保镖们望着宋汀雪,视线游离地回应:“宋小姐,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 “拿钱办事,命都不要了?”宋汀雪嗤笑,“现在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和他一起死。千万别是有命赚钱,没命花。” “……” 思索几秒,保镖们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仅仅后退,为二人让出一条道。 宋汀雪于是掐灭烟,带着七九走出旅馆。 正是黎明,晨阳照在身上,让七九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旅馆前记者围堵,各色车辆水泄不通。她稍愣,拉着宋汀雪,似乎想往外跑一段距离。 其实宋小姐有些洁癖,不喜欢别人牵自己的手。 但此时手被七九纤细的五指缠着,指缝渡来些许温度,居然让她觉得…… 还不赖。 七九牵着她穿过人群,穿过这片嘈杂的是非之地,越跑越快。 宋汀雪自小身体差,长辈对她哄着护着,什么事都替她打点了,才给她养成不疾不徐的性子,少有这样疾跑的时候。 风顺着衣缝鱼贯而入,长发散在空中,心跳砰砰起伏。 七九带她跑到一片寂静的观景台,脚下地砖缝里,到处是疯长的野草。 宋汀雪站定,递给七九一副手帕:“眼泪,擦擦。” 手帕清雪似的雪白,香气凛冽,如她本人。 “谢谢你……宋小姐。”七九愣愣接过,“这个手帕,我洗干净了还你吧。” “不用。”宋汀雪掀了掀眼皮,视线没落回来,“手帕给你了。” 七九“哦”了下。 宋汀雪再说:“其实你刚刚没必要拉着我跑。那些记者都是我的人。” 七九又“哦”了下,但还是解释:“宋小姐,我只是……怕被拍到,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 宋汀雪评价:“多此一举。” 远处太阳升起,观景台下聚集起熙熙攘攘的人群。 “宋小姐要离开Z城了吗。” 七九忽然问。 宋汀雪乜她一眼:“嗯。” 七九想了想,又把手帕递回来。 宋汀雪皱眉:“不是说了不用还……” 话音未落,只看七九揉搓手帕,变魔术似的,从手帕里亮出一支水晶色的白蔷薇。 “宋小姐,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Z城也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女孩慢吞吞说,“这个糖纸蔷薇,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看的礼物了。” 镭射玻璃糖纸,廉价得很,蔷薇造型倒是不错,栩栩如生。 有一种清澈的,野生的,不经雕琢的美。 熹微的日光下,糖纸蔷薇映照光芒,莫名几分绚丽。 ——而比蔷薇更绚丽的,是捧花人明丽的笑靥。 “宋小姐,谢谢您的帮助。祝您今后一切顺利,万事如意。”
第5章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看到糖纸蔷薇的一刹那,宋汀雪脑海里浮现这样一句诗。 她开始回想,眼前这女孩儿的名字。 七九。 人贩子手下的孩子,姓名多半是编号。也许这小孩是某几年里,第七十九个被捡到的,或者被拐来的。 但宋汀雪却想到有关“七九”的另一个说法。 七九。冬至后的第七个九天,表示冬去春来。 冬去春来,花开不败。 在Z城泥泞里摸爬滚打的女孩,就如眼前这糖纸蔷薇一样,简单,但熠熠生辉。 很耀眼,很灼热。 思忖几许,宋汀雪的视线在七九面上逡巡。 只是,片刻后,她没有接过花,也没有回应七九的话。 仅仅提步转身,不疾不徐走了。 * 宋汀雪走后,七九在观景台上又徘徊了一会儿,便也离开那里。 既然已经逃离发廊与旅馆,那么按照常理,她此刻去哪里都可以——除了回去。 可七九偏偏就是回了发廊。 才靠近方圆几里,已经有人飞扑过来。 “七九!!”一个女生紧紧抱住她,“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担心死我了……” 类似的话伢妈也对她说过。就在昨日。 不同的是,伢妈虚情假意,而眼前的女生真的满面担忧。 正是昨天劝说七九“随了东少爷”的女生。 此刻她笑嘻嘻:“昨天,我演得够好吧?把伢妈都给骗了!” 七九被她摇着晃着,嗯嗯啊啊乱应几声。 女孩们的行骗伎俩都是伢妈教的。最难的就是骗过伢妈。 但她们做到了。 眼下,伢妈与那东少爷一样,都被记者“护送”着,铐送去警局。 伢妈也供出许多同伙。 “呜呼——” 没有了伢妈的发廊,虽然依旧脏乱,但却让人倍感轻松。 廊外有两个年轻警察守着。女孩围在伢妈的房间里,到处寻找自己被伢妈扣住的东西。 有相片,有证件,有挂坠,有玉镯子。甚至是报废的mp3,还有一个非常老旧的呼叫机。 这些都曾是女孩儿们的东西。 接下来干什么?接下来去哪里? 谁都没有答案。 但这无损她们的雀跃。 七九站在其中,也在相片里翻找。可是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 伢妈明明说过,有她和她母亲的合照啊…… 七九再找了许多许多遍。她问身边人:“这些就是全部了吗?还有别的照片吗?” “什么照片?”身边的女孩断断续续地答她,“好像……真的没有……我帮你也找找哦……” 七九探着脑袋。 亦是此刻,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七九!七九!”那人大喊,“你这家伙,怎么不去诊所?你要见不到玉子最后一面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温度瞬间冷却。 “你什么意思……”七九一愣,捉住那人肩膀,“你什么意思?!玉子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七九简直要窒息了;一闭上眼,脑海里还是玉子被救走后的满地血迹。 哪想,那人又大喘气地说了一句:“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玉子被转走了。” 她说:“Z城不够她治的,她被很高级的大长车子拉走了。医生说她会好的~” 七九:“……” 周围人:“…………” 七九一个巴掌打在那人身上。“我差点以为玉子……” “没呢,没呢,玉子真好好的。原本我们还没有转院的钱,是一个很有钱的姐姐帮我们付了……” “很有钱的姐姐?”七九喃喃。 难道是……宋汀雪吗? 七九问:“是、是一个很漂亮的,头发长长的,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白的姐姐吗?” “不是。”朋友果断道,“嗯……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总之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七九一个激灵。 “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 七九一愣,几乎要哭出来:“你、你怎么不问清楚啊?如果是那个什么少爷的人怎么办啊——” 周围人后知后觉地怔在原处,七九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走。 发廊和诊所在Z城的两个方向,就算走捷径也要几个钟头。所幸七九知道这小城里的所有道路,四轮车能开的、不能开的、被堵着的、畅通无阻的,她心里都有数。 她知道要去哪里堵从诊所出来的车。 Z城本也没几辆车,那辆黑白的豪车就格外惹眼。 不管车速,不管车前扬起的尘灰,七九二话不说,张开双手,拦在车前—— “等等!!” 急刹的声音很刺耳。但七九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红着眼睛,去敲驾驶位的门,“玉子……玉子在里面吗……” 驾驶座上无人回应。 后座车窗缓缓下移。 黑色车窗后,是宋汀雪清冷绝尘的脸。 “宋小姐!?”七九惊诧,“怎么是您……” 宋汀雪乜她一眼,笑问:“怎么不能是我?” 七九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顷刻泣不成声。“我以为……我以为是牟远东的人把玉子带走了……” “玉子?你说那个被打的女生?”宋汀雪慢条斯理说,“哦,是我找人转的。你们Z城这地方……哪里是什么诊所,简直是战时的避难所。” 她轻轻讽道:“只能保命,不能医治。” “那……”七九又讷讷,“您把玉子……送到哪里去了呢……” 宋汀雪不答,只闭上眼,淡然说:“上车。” * 轿车四平八稳行驶在路上。Z城的人好奇地望来,又主动让出道路。 七九上了车,小心翼翼瞄着宋汀雪,有些手足无措。 她当然没有坐过这样的车子。甚至连安全带都不知道该怎么系。 宋汀雪觉察她的窘迫,于是抬手,稍稍靠近,拉过她身旁的系带。 七九稍愣。 一瞬清香扑鼻,整个人像跌入松软的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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