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黛放了力道,伸出手摸了摸宋伯元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对不对?” 宋伯元纳闷儿的“嗯”了一声:“我没碰你东西啊。”想了想,“哦,手应该不算姐姐的东西吧?” 景黛一个指头戳过去,“说你呢,成了亲就给我老实本分,等我死了,随便你干什么。” 宋伯元刚要抬起头,景黛从怀里摸了那章子,直接印在了宋伯元的脑门儿上。 “我印了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宋伯元从景黛手里抢过那章子,仔细看了看,她不认识小篆字,忙问:“这什么啊?鬼画符似的。” 景黛冲她挤出了她前半生为数不多的真笑,眼都不眨地骗她道:“景黛专属。” 趴在房梁上的弓箭手们,看着底下那温馨场面,不觉有些怀疑自己,那个会温柔摸人头的,是自家杀人不眨眼的殿下?
第26章 初夏的夜晚,蝉噪聒耳,鸣声阵阵。宋伯元抬头去看,已过了花季的桃花树,还是依然挺拔茂盛。 夜风徐徐而过,她忽地打了个喷嚏。 她放开景黛冷若冰块的手,头朝前探了一下,景黛头枕着藤椅的把手,竟就这么入睡了。 宋伯元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她一方面觉得景黛可怕,一方面又觉得景黛可爱。可怕的是她杀人不眨眼,随时都能要了自己的命,可爱的是,可爱有什么好说的?可爱就是可爱。 她从藤椅边的石台上站起身,先动了动脖子,又两手相交使劲儿抻了抻手臂。 回过头来,看着藤椅里那蜷缩成一小团的景黛,屏住呼吸,一手架到她瘦弱的膝盖处,一手揽在景黛的后颈。稍一使力,景黛整个人就被她腾空抱起。太轻了,显得她之前的热身都那么可笑。轻得不像成年女娘该有的体重,更像一个七八岁的小童。 嗖然,一枚箭矢擦着她的脸划过,又直不愣登地插入身旁的树干。宋伯元才顿悟,那个“们”是什么意思。 她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又大步流星地用肩膀撞开厢房的门。 景黛似有觉察,她微睁了睁眼, 第一反应是两手架在宋伯元的肩膀,夹紧了宋伯元的脖子。 “不是这间,出门右拐。” 宋伯元吓了一跳,头微偏,看向身上的景黛。她还是闭着眼,满脸的恬静淡然。有根儿不听话的发丝挡在她唇上,宋伯元没有空余的手帮她拨开,只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听话的走出那间屋子,出门右拐,映入眼帘的是一长片的连瓦屋,屋后有一高阁,高阁外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园。 宋伯元不知道该去哪边,只能轻声叫醒她:“姐姐,之后该怎么走?” 景黛睁了眼,先是看宋伯元的眼睛,才笑道:“你觉得呢?” 宋伯元站定,她就那么抱着景黛,不说话也不动。 景黛这才笑着轻起檀口:“西侧第二间。” “这间是姐姐真的在住的卧房还是骗人用的幌子?”宋伯元虽往那个方向走着,却还是怀疑地问。 景黛头往里靠了靠,似在逃避问题又或者只是在嫌宋伯元吵。 景家太大了,好在景黛够轻。 她终于撞开房门,走到围着帷幔的床边。 景黛却不放手,她就窝在宋伯元的怀里,不睁眼也不说话。 宋伯元仔细看她,两人近到她连景黛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那绺挡在唇上的发丝慢慢的变成了一束,像一条黑丝带般盖满景黛的半张脸。 窗外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给那浓密卷翘的睫毛留下一小块儿的扇形阴影。她突然动了动,清秀而诱人的嘴唇差点擦过宋伯元的脸,她说:“你身上真热,不像我,常年冰冰凉凉的。” 她放了手,宋伯元顺势把她放到那堆满褥子的床上。 景黛懒散的微抬睫毛,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宋伯元:“你回家小心些。”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怎么那么像威胁呢?宋伯元也没管什么礼节,反正景黛在她心里是个大骗子,她径直坐在了景黛身边,伸长手臂抓了她皓白细弱的手腕,凑近了问她:“什么意思?” 景黛弯了眉眼,自己靠过去,将头搭在宋伯元的胸前,一声一声细弱蚊蝇地说:“威胁你,让你怕我。” 宋伯元看她那副软成一滩水的样子,实在夸不出景黛磊落。 眼看着景黛的头越来越沉,宋伯元急道:“姐姐,姐姐别睡,我和姐姐商量件事。” “好啊,”景黛突然抬起了头,“你把衣裳脱了让姐姐看看,你说什么姐姐都答应你。” “?”宋伯元无声地向后仰,眼里满是惊恐。 “逗你的。”景黛又说,她自己整理了头发,将那绺不听话的发丝利落地别到了耳后。 “你说吧,我听着呢。”她坐得稍微端正了些。 “我想趁着赐婚的旨意还未下达,提前带姐姐去看看奶奶,不然等旨意到了,你我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我奶奶,姐姐应该知道吧?”宋伯元试探性地问。 “国夫人?” “是。” “全天下的人记不得她的名字都没关系,唯独我不行。李清灼将军,她是前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剑指八关的女将,她出身将门,亦是我皇兄最敬佩的女人。当年国夫人要不是怀了你父亲回了汴京,没准儿现在大梁已经收复了青庐坝,大军驻扎青文关,哪容得那些胡人在边境线骚扰百姓。” 宋伯元完全不知道这一茬,从小到大也没人提过,圣人夸奶奶的话也只是说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从没有人说过奶奶竟有这样难凉热血巾帼不让须眉的前半生。听景黛这么一说,她立刻瞪大了眼:“你说的真是我祖母?” 景黛小声的笑,笑着笑着,却越来越大声,“宋伯元,连你都不知道,我真该为李清灼将军感到寒心。” 她虽大名叫了奶奶,却不让人觉得无礼僭越,只会让人共情她是真的由衷敬佩女将。 眼看着她笑的越来越癫狂,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咳嗽。她紧绷身体弓成虾米状,像是随时要力竭而亡。宋伯元忙伸出手去轻拍了拍她的背,“姐姐,你还好吗?” 景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终于恢复了一丝气力,她对宋伯元虚弱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明日记得来接我。” “那我,要小心吗?”宋伯元小心翼翼地问。 景黛“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待我,我保你此生富贵无虞。” “公主都是这样明面上威胁人的吗?”宋伯元想逗逗她,说着说着又靠近她一分。 “是,我不威胁你的时候你就该想想怎么保命了。”景黛很直白地看向她,又说:“走之前帮我将地灯燃上。” “姐姐怕黑?我六岁就不怕了,当年小叶…” 宋伯元还没说完,景黛沉声打断她,“杀了太多人,怕人夜间来找。” 宋伯元立刻噤声,在怀里掏了打火石默默点上了灯,小步挪腾着倒退出了屋子。 合上房门的一刹那,宋伯元后怕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走出院落赶忙去叫小黑:“小黑?小黑,你死哪儿去了?” 刚过一道拱门,宋伯元听到一声细细弱弱的“公子,救我。” 宋伯元回头,发现小黑被人五花大绑的吊在了树上,树底下站了王姑。 宋伯元抬手指了指小黑,“王姑这是来的哪一出?” 王姑这才不痛不快地割断了身旁的绳索,小黑应声被摔了个七零八落。 “抱歉,是我的主意。”王姑光明磊落地看向宋伯元:“我们小姐病弱之躯,国舅爷不光不体谅,还缠着小姐玩闹,这是对国舅爷的惩罚。就算国舅爷告状告到小姐那里,老奴也是不怕的。” 宋伯元心想,您就别演了,还告状,你们小姐不杀了我已经是仁慈宽厚了。 她挺直腰板咳了咳:“她,晚上都自己睡?” 王姑一脸莫名:“不然呢?您自己脏也别那么臆想别人啊。” 宋伯元完全忽略了王姑对她的误解,像是自己知道了大秘密就立刻想要显摆似的,突然翘起唇角问道:“你不知道她怕黑吧?” 王姑对她这行为却嗤之以鼻,“小姐不是怕黑,是夜间总睡不安稳,只能端着书看一会儿再睡一会儿,一直就这么过来的。所以我才说,国舅爷这行为不妥。” 宋伯元提眉,“她又骗我!” 小黑在地上哀嚎:“公子?救我啊。” 宋伯元忙过去,麻利地解了小黑身上的麻绳,对王姑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和你们小姐已经达成了共识。我想趁着旨意未到,明日带你们小姐去我家见见我祖母,你们小姐同意了,王姑也早点歇息吧。” 王姑刚应了声,宋伯元突然问她:“上边儿趴着几个人啊?都在哪儿趴着呢?” 王姑直接转了个身,走了。 宋伯元和小黑相视一笑。 小黑扔了手上的麻绳,贱兮兮地靠过去:“公子,你还真是捡到宝了,咱们大娘子也太美了吧,比五殿下,不,比公子你还漂亮。” 宋伯元不服,自己缕了头发凹了个造型问小黑:“这回呢?” 小黑垂头,顾左右而言他道:“快回吧,被老祖宗发现咱们偷跑出来,会挨手板儿的。” 宋伯元跳起来打了他头一下,“呸,你懂什么是美。” 翌日,朝堂之上,宇文武盛提着他还未结痂的手,手握东宫之箭跪在大殿外鸣冤。 宇文昌路过他的时候,恨不得抽他两嘴巴。 “你能不能不含口喷人?父皇本就够偏向你的了,你还敢把这脏事栽赃到本宫的头上。” 宇文武盛不理他,只高举着那带血的箭矢,笔直地跪着。 宇文广对前日之事有些忌惮,上朝之前特意令风必声找人去朝上走一圈儿。 “兆亲王此时正手握东宫之箭,在殿外跪立鸣冤。” “东宫之箭?”宇文广蹙眉,“他怎么得到的?这事难道真是昌儿做的?” 风必声垂目,“老奴不知,只是兆王殿下确实伤了手。老奴已遣人出宫去查了,圣人且宽心再等等。” 宇文广在屋内走了几圈,手里常握着的玉石被他一掌拍烂,“不成,风必声,快!这事绝不能是太子做的,朕的太子必须是完美无虞的。” 他两眼发红,又有点发直。紧张得像刚决定扯旗造反的那晚。 那晚,宋尹章带着酒来找他。他还能记得那晚帐篷内的潮味儿,浑身湿哒哒的觉得难受。 他清晰的记得,宋尹章对他说:“我父亲决定反了,我自追随父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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