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他想,这是他的机会,是他逆天改命的机会。宋尹章有个好父亲,而自己,自己只是舔着脸拜师的无名小卒,幸得师父关爱也靠他一路精进,才做到如今副将的位置。 若那日,师父死了,文帝死了,镇戊根基尚浅不足为惧,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想得多了,就有些头痛。 朝廷上也不是没有说他上位不正的谏官,他贬了,杀了,却难逃悠悠众口。 太子是他唯一的希望,太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只要他保住他的太子,等太子即位,就无人再敢质疑正统,他,就是正统。 没过多久,风必声回来,对他小声说道:“老奴往外扔了几十只东宫之箭,只要太子殿下咬死了不知,那就是太子詹事监管不利,将东宫陷入危险,实乃不忠不察之罪。” 宇文广终于喘匀了这口气。 距皇宫几百米之外的镇国公府,老太太正抓着宋佰叶的手不住地抖。 宋佰叶顺了顺老太太的背,宽慰她:“奶奶别紧张,嫂嫂又不是吃人的大猫儿。” 奶奶身边的丫头武鸣笑道:“要真是那大猫儿,老祖宗也就不怕了。越是那娇软的,老祖宗越不知如何是好。” 宋佰叶笑笑:“也是,去岁,我和哥哥上山打猎,奶奶也跟着去了,进了猎场没一会儿,回来就满面红光的使人抗回了个狮子。” 李清灼笑骂:“不就是一幼崽,这也值得说上一说了。叶丫头那小嘴儿啊,叭叭的,就没个尽头。” 宋佰叶又说:“奶奶莫慌,我见过嫂嫂了,人生得是国色天香,气质更是清冷决绝,实乃‘哥哥’倒贴了。”她意有所指道。 李清灼狠拍了下宋佰叶的背:“你这丫头,你阿娘自生了你们兄妹二人之后,身体就是每况愈下。元哥儿糟了这病也是可怜,你好好儿的就算是上天对咱们不薄了,往后休要再提。” 宋佰叶立刻接上:“就是有一点,奶奶您得提前知晓,嫂嫂她在娘家过得并不好,并且自幼年就伴有顽疾,身体不大好。” 李清灼刚缓和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诶呦,也不知道元哥儿那‘小子’能不能担了这可怜丫头的一辈子哟。” 宋伯元依老太太的意思穿得特别成熟稳重,一身青色圆领袍,头上还戴了镶有宝石帽顶的缠棕大帽。就连小黑都罕见的戴了金头银角耳幹,头顶簪花小帽。 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见家长,奶奶却还是替她备了厚礼,身后十车皆是奶奶私库所出。 她下了马,规矩送了拜帖。 最后是景卓带人来接了礼,引她入内。 景老太太和景老头一左一右坐在高堂上一脸的审视,即使知道两位不是景黛真正的父母,这架势还是让宋伯元不免的有些紧张。 小黑倒是比她表现得好,拽了礼单子,语句铿锵地念着,像是誓要为国公府争一分面子。 两位也不说话,宋伯元只能暗自抠自己的衣襟子。 景卓亲自给她上了茶,又坐在她身边陪着:“我家二郎昨日病了,恐过了病气给国舅爷,所以今日未至。” 宋伯元冲他笑笑:“无碍无碍。我这次正好带了几味市面上难寻的药材,现在就送去厨房给二哥哥煨上吧。” 座上的“岳丈”终于说话了:“不知国舅爷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啊?” 宋伯元一滞,还是老实的回了:“《弟子经》《大学》《中庸》都涉猎了点儿,但不精。” 景卓看了一眼母亲,替她找补了一句:“虽是入门,但都是典籍,学透了自比那些书呆子强些。” 宋伯元红了脸跟着点了点头。 自打景老头说了第一声后,景老太太连着接上好几句:“国舅爷家的几位贵人姐姐可好相处?我家黛儿身子弱,若是哪一天起不来床漏了给长辈的问安,国舅爷能否替我家黛儿挡上一二?国舅爷身上的功夫如何?何时承爵可有了消息?” 宋伯元的汗自打进来就没停过,也不知是日头突然热起来了,还是景老太太的问题让她难回。 “我家,我家祖母阿娘姐姐妹妹,都是和气的,您可放心。还有,关于爵位,圣人还未下旨,我也不知呢。” “诶哟,这圣人不能不讲信用,不给你这爵位了吧?”景老太太横眉冷竖。 这话该是僭越的,只是想起奶奶临行前叮嘱她谦卑的话,还是装傻的摇了摇头,“我自不知。” 还未等第二番诘问过来,景黛已华服上身露了面。 她穿绿纱云肩通袖袍,头戴珠翠冠,发间插了一对儿金凤簪。走起路来,冠上的珠结跟着轻摇,这是民间女子最高规格的吉服。 宋伯元忙起身,亲自去迎她,趁着这功夫登时在她耳边轻声抱怨:“岳母问我,何时承爵。你说我哪能知道嘛,我都娶你了,我还承什么爵?” 景黛笑着抽出一锦帕来,轻轻贴在宋伯元大帽下的额间,打着圈儿的擦了擦她的汗。 原还咄咄逼人的景老太太见了这一光景立刻什么也不问了,还亲自张罗了回礼。 宋伯元带着十车礼物来,景家阔绰地还了二十车回去。 轿厢里,宋伯元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地将景黛头上的珠翠冠卸了。 王姑轻拦了一下:“国舅爷这是作何?” “沉啊,你不心疼你们小姐,我可是要疼姐姐的。”说完话,立刻谄媚的对着景黛笑了笑:“是吧?姐姐。” 景黛一根食指抵在了宋伯元靠过来的额头,“你今日给我老实一点,这是我第一次见李清灼将军,还想给将军留点好印象的。” 宋伯元撇嘴,“都是一家人嘛,你且宽心,我祖母最疼小辈了。” 景黛不理她,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宋伯元无聊,开了小窗的帘子问小黑:“还有多久能到?” “就在眼前了,公子。” 尾音刚落了听,轿子就缓慢停下。 宋伯元第一个跳下马车,回首向景黛伸出手去。 景黛紧张地大口呼吸两下,将身旁的珠翠冠戴在头上后,出门将手搭在了宋伯元的手上。 刚要借力下马车,宋伯元突然攥紧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拦腰抱她入了府门。 她红了脸,攥了拳头打了宋伯元的肩膀两下,轻声呼道:“快放我下来!宋伯元,你不想活了吧?” 宋伯元却笑着对身后的祖母道:“姐姐的头冠太重了,问好的话且进了屋再说吧。” 奶奶大笑了一声,拉着宋佰叶的手跟着入了门。 “元哥儿是个疼媳妇儿的呢,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宋佰叶偷笑,她一个女的疼什么媳妇? 这边宋伯元把景黛抱进屋,轻轻把她放到椅子上,掐腰拿了桌上的凉茶大口喝了后才劝她道:“你莫慌,我奶奶不是那等守旧的人。” 景黛涨红着脸,原准备好的词是半句都没空说。她低下头认真地整理身上的衣裳,妄图在衣着上给将军留下一点儿好印象。 李清灼进了屋,手里早准备好的小玩意儿,立刻搁到景黛手里。 “诶呀,这丫头,生得真俊。快快,坐到奶奶身边儿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景黛无长辈过活了十几年,一朝见了想见的人,连手都不知往哪摆才好。 宋伯元拉了个小板凳到景黛身边,张开手替她卸了冠,随后两手抱着那冠乖巧地坐下了。 李清灼指着宋伯元看向景黛:“这混‘小子’以后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奶奶,我打折她的腿儿。”又怕这豪迈的话吓坏了小女娘,又轻了声道:“还有,咱们宋家家训就是不纳妾的,你嫁到我们家只管放宽了心,只有你管教元哥儿的,绝没有元哥儿管束你的道理。” 景黛笑了笑,手搭在宋伯元的肩膀上,“国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阿元生得貌美,又愿意接纳我这破败身子,合该我多谢阿元的。” 宋伯元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始对着小叶窃窃私语起来:“听听得了,你可千万别信她的鬼话。” “什么意思?” 宋伯元眼珠一转,对她道:“她是个悍妇,来之前打我了。” 宋佰叶眨巴眨巴眼,又探了头去瞧那瘦的像纸片儿般的人。 “你说什么浑话呢?” 宋伯元叹了口气,“爱信不信,别说我没提醒你,没看我多谄媚呢?” 宋佰叶捂嘴偷笑,“看出你那狗腿子样儿了,奶奶还说,你是个疼媳妇的,可笑死我了。” “呸,我才不疼她呢,我这是保命,你不懂。”她说完话,将手里抱的珠翠冠搁到桌上,又亲自去倒了热茶放到景黛手里:“别光顾着说话,喝茶。” 宋佰叶仰头:? 李清灼看宋伯元那样,不禁万分感慨,果然孩子要成了亲才算长大。这还没成亲,就知道事事为娘子着想了。 孺子可教也。
第27章 万物争荣,鱼跃荷开的初夏,两位女强人的交流在互相欣赏的目光中圆满结束。 宋伯元坐在自己房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的是圣人要她追随父志,即刻入金吾卫的圣旨。 宋佰叶先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五官,随后才作郑重状:“你千万保重,听说那地方欺生。尤其是长得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最容易挨揍。” 房梁上挂着的鸟笼子里,那傻鸟跟着叫唤:“金吾卫,小白脸,金吾卫,小白脸。” 宋伯元握紧手里的圣旨,随地捡了个石子作势要打它,那傻鸟立刻掉屁股转过了身再也不叫了。 她颓丧地扔了石子,偏头问小叶:“这东西这么快,怎么赐亲的圣旨那么慢呢?” 宋佰叶掰了指头数,“虽说这事定了,但礼部还是得装装样子,合合八字什么的,怎么不得挑点好听的词往那上头写写?好让咱们心生感恩呢。” 宋伯元一拍脑门儿,“嗖”的站起身,景黛明明什么都是假的,她也压根儿不姓景,合的哪门子八字。 她把手里的圣旨扔到小叶怀里,风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半路上抓了小黑,一起往景府那儿去。 门房探头看了看,抓紧回去报了老太太,说公子又去找新妇了。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转过头和床上的媳妇儿说:“阿元也长大了,你辛苦了半辈子,且宽宽心。你这病,我都问过了,只要每日吃好喝好,没什么愁事就能好。你呀,可得死到我后头去,不然我这后事可不放心交给那些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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