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皇帝和他的贴身内侍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喏,把这个拿去,”皇帝懒散地撑在圈椅上面,“今年重阳登高,让公主带领百官去,顺便带上三个皇子。” 应昆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这几个月来,镇国公主权势日益大了起来,也常常进这熙宁宫来和陛下密谈。 按陛下的意思,一是为了商议朝政,二是为了探讨这储君之事。只不过如今仍旧尚无定论。 但有一事可以定下,陛下如今器重公主殿下,这今后新君即位,无论如何都是要仰赖这位长公主的。 现在朝中风向一致得很,不知道投靠三位皇子中的谁,那就投靠镇国公主便是!这要是攀上了这根高枝,起码保他们十年荣华富贵不成问题! “还有,”一身道袍的皇帝脸上疲态尽显,“那钟罄声音哪里传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响?” 应昆解释道:“这是涯安道人上次来说的呀。” 原来是这样,皇帝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记错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让人敲钟的时候不要这么响亮。看来这身体实在是不行了。 朝徽帝忍受这怪异的钟罄声音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起初他还觉得没有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这声音竟然是愈发吓人了。 就像刚刚那样,他甚至将笔投于地上。 可是现在又听应昆这么一说,大概是他记忆错乱了。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记错记混事情也很正常。 也许他没有让人敲钟声音小点。 “他们在哪里敲钟?”皇帝虚虚说话。既然是涯安道人所言,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停了是不能停的。 应昆道:“中间隔了一道长廊,中间三扇门。” 皇帝敛眸,心情这才稍微松缓一点。 “那就把门都关上。” “把门开着。” 镇国公主府府门洞开,几个侍女站在门口,殷勤接待着一辆马车。 五皇子卫洞真这还是第一次到皇姐家中来。 沿途枫叶一片红色,满城秋色,凄清萧瑟。如今这皇城里面可不好走。 他也是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参与到这事情来。 五皇子起初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能不能同两位兄长竞争?毕竟两位兄长年纪都比他大。 特别是三皇子,听说他已经私底下拜见过皇姐很多次了。 很多次,那不就说明…… 但是五皇子心中还是觉得事情有可以转机的地方。大家都是庶子,父皇也非嫡非长,这道理还不一定行得通呢! 他也是儿子,他也要角逐那个位置! 但是让他彻底下了决心,要亲自来公主府拜见的,还是九月九重阳登高。 父皇仍然居住在熙宁宫中,但是这登高之事不能坏,于是他竟然叫了皇姐来主持! 于是乎,本来大家都秘密地投靠公主,现在朝中局势更是一边倒—— 陛下以往都要出席重阳登高,今年却不出来,反倒是叫了公主殿下出来。 原因也好猜,身体出了问题,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五皇子和他的母族都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三皇子能够拜见,他难道就不行了?于是乎,五皇子早几日就派了人给镇国公主府上递信,说是他要选个好日子出来看望皇姐。 仍旧是楚照接见的他。 五皇子走下车辕,在侍女引路下走入公主府中。 那侍女对他态度不冷不热,像是觉得他和其他访客没有什么两样一样。 五皇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算特别养尊处优,但走到公主府中,他好歹还是公主的亲弟弟,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态度?! 怎么就把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混为一谈?可是他还是胆小,只能在心中上下翻腾不满,看到楚照憋出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姐夫好。” 楚照一袭烟青色直裰,玉冠束发,端坐花厅中等候许久了。 她微微一笑,扯动了嘴角:“五殿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的确不用对着这个皇子怎么讲礼节——看五皇子那谦卑的样子,她心中竟然更加快意起来。 五皇子来之前,也听了母亲还有舅舅的话。如今皇姐当权,想巴结她还只能通过这位驸马的途径。 没办法,偏生她皇姐似乎没什么偏好。往日陛下盛宠优渥,有什么好的精致的玩意儿都给卫云舟送去,她从来就不缺那些精致物件。 送东西、珍宝名玩他们算是死了心了。东西不行,那就只能从人入手了。 横竖打听来打听去,公主殿下似乎就偏偏独宠这位驸马。没想到她这皇姐久不成亲,一成亲便是个情种。 五皇子这回是带了大雍的特产名品绿川茶来的。 这大雍境内有一条江,每每到了秋天景色宜人的时候,这条河便会变成绿色。而这条江边又有茶园,因着也靠着这条绿江给茶取了名字。 如今两国交战,这绿川茶往年还是贡茶,他弄来这茶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但没有办法,直接讨好不了皇姐欢心,讨好讨好他这姐夫也是可以的呀! 五皇子相当恭敬地入座,明明稚嫩的脸庞上面露出了不合年龄的老成笑容:“姐夫,五弟我前几个月得了些病,必须要在宫中静养,故此今天才得以登门拜访。” 楚照皮笑肉不笑:“既然病了,那本来就应该在宫中养着便是。今日天气还冷着,怎么又想着出来了?” “这身体嘛,不养也是病,养了还是病着,”五皇子还是有些胆怯,“但是早就想念皇姐和姐夫,前几天也递信过来,就是想要见见。” 可是不还是没有见到你皇姐么?楚照垂眸,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珠串。 恰在这时,侍女托着一漆盘,放下紫砂壶,里面滚着大红袍,为二人款款斟了茶。 明明自己这姐夫就是个没有实权的空闲驸马,他还是觉得相当手足无措。 他抿唇,微微蜷了手指,透过升腾而起的烟雾,看着楚照还在把玩那串五彩的串珠——这东西他记得,是当年公主殿下及笄时陛下从藩属国的贡礼中选的最好的一串珠子。 他鲜少见到皇姐,都知道皇姐常常佩戴此物! 怎么如今却也到了楚照手中…… 适才进来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些怅然。他提前那么多天递信,为的就是想要见皇姐一面。可是依然却没见到皇姐,见了姐夫。 但看到楚照手中串珠时,他忽觉一阵舒心。或许这枕边人吹风比他自己去说管用多了。 “这样啊,”楚照抬眼,漫不经心地说话,“那么五殿下过来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五皇子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腔之中,他也没办法。 楚照态度的确散漫!他以前还听说过这人寄人篱下在那破旧院落的样子。 但没办法,谁叫这人有本事攀上了他的皇姐呢。而他的皇姐甚至不愿意见他! 越想越气,但毫无办法。 因为他还得卑躬屈膝,对着楚照笑,还要向她讨好:“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是想要关心关心皇姐和姐夫。” “哦,关心我们啊,”楚照淡声,不再摩挲那串珠,换了只手撑在脸颊上,“五殿下还真是有心了。” 不过五皇子还在震惊之中:因为宽大袍袖滑落的时候,楚照手腕上面分明戴了一串女式的珠链。 这珠链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宝物,但是唯一可以确定,和那串珠一样,都是他皇姐的东西。 “除了给皇姐准备的,弟弟我还专门给姐夫您准备了东西。”五皇子压低了声音,眸中显露着狡黠的光芒。 他这姐夫多年羁留在大梁,想来一定思念家乡。如今两国交战,这绿川茶可不好得—— “什么东西?”楚照饶有兴味地挑眉。 忽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得她微冷,冷到伸手去够那茶盏,大红袍热气腾腾,这才让她微微暖和下来。 嗯,该加衣服了。 五皇子一脸笑意盎然,他低头看了眼那茶盏,缓缓道:“看来姐夫喜欢喝茶。” 然后呢? “所以,弟弟我托人找了上好的绿川茶来,专门来送给姐夫。”他冲着楚照眨眼睛。 楚照眼中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教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 五皇子心里面又咯噔了一下,继而压低声音道:“我猜想现在姐夫想喝家乡味道的茶也不容易吧?” 原来是这样。 楚照这才微微动了动唇角,说:“五殿下有心了,既然如此,东西我就收下了。” 原来是大雍那边的茶啊。楚照尴尬,这原身记忆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在如今她有够能装的,没让这毛头小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我知道这小小的绿川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希望姐夫空下来的时候,去皇姐面前说说,就说五弟过来看他了。” 楚照笑着应下,心中却一阵恶寒。 倘若真要论起来,这五皇子是离皇位最远的人。 论出身,论年纪,他都不可能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但他偏偏就有一个优势,他是朝徽帝的儿子。 明明机会渺茫,微乎其微,却还是想来试一试。如今他权倾朝野的皇姐,却被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终南捷径。 五皇子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那弟弟就在这里谢过姐夫了。” “不用。”楚照呼了口气,眉目愈发深寂,“你的皇姐嘛,最近这几个月可能要好好地静养身体。否则她也想过来见见你。” 人人都想巴结她。大臣靠着镇国公主可以保上荣华富贵;至于这几个皇子,谁靠上了这权势滔天的皇姐,谁就会是储君。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此。 倘若这捷径不是捷径了呢? 五皇子一惊,琢磨着姐夫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哦,忘记五殿下年纪还小了,你先回去吧。”楚照面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五皇子虽然还未及冠,但也经了人事,顿时了然面色一红,匆匆忙忙地就出去了。 皇姐如今只是成婚,还不曾有孩子呢!但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看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情。 看来皇姐和驸马还真是恩爱夫妻。 出去得好,又可以回去报信了。楚照盯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眸色愈发幽深。 她站起身来,恰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又引得她差点咳嗽,她皱眉,教人拿了件袄子来。 当然,这袄子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 卫云舟如今还在正殿,今日这人她原本是不欲会见的,但听见通报声音,她深觉有意思,便叫人传了。 “荣安伯?”细白的手指转过笔,她轻声吩咐,“那就让他进来。” 说起来,两个月前的他养出来的儿子冒犯她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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