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悦低下头,对着沙库玛拉使了个眼色。小女孩却是倔强地点头。 “不,她只是有些不舒服,想去高的地方站一站,”舒悦解释道,“可否就让她上去看看?” 老板打量了一遍这小女孩,觉得无事,便道:“那就在走廊旁边等候便是。” 舒悦拱了拱手谢过,本想送沙库玛拉上去,她却要求自己上去。 “好吧。”舒悦只能认下,顺便就刚刚的发现和老板攀谈起来。 她和老板走到一个隐秘地方,小声问他这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老板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叹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我一家老少全部在这京城,还有这些产业,要我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舒悦还问起那些酒楼产业变更之事。 老板竟然笑了两声:“你这么说,我现在还是幸运的了!前些时间,有一些人声称是接了圣上口谕,亲自来抄家的……现在哪里都急着用钱,这钱还是得从我们身上出来,才不管你有罪没罪呢!” 舒悦表示理解。 “说起来,舒六娘,你过来做什么?可有安歇之地?”老板居然还是颇为仗义。 舒悦随便编了个理由打发了老板,便说自己要上楼找妹妹去了。 老板道:“那你上去吧。” 她谢过,便转身按上扶梯往楼上走去,一股飘香酒肉之气扑鼻而来——这上面的人吃的可比下面好太多了。 走过转角的时候,这间包厢里面的客人似乎激动不已:“这种情况怎么办?!我看要么他下罪己诏才能平息众怒!” 立时便有一声“住口”。 接下来的话,舒悦便听不见了。 她沿着走廊一路走,终于走到了沙库玛拉的身边,她双目炯炯,如今还盯着眼前铅灰色的天空,相当认真。 舒悦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么?” 沙库玛拉置若罔闻。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来,一双杏眼里面仿佛笼罩着云雾,用慎狄语言道:“这个冬天,只有两场雪。” “只有两场雪?”舒悦诧异,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公主府,便拉了沙库玛拉,“我们先走吧。” 沙库玛拉点点头,乖乖任由舒悦牵起她的手离开。 再经过那个转角的时候,又听见一声怒声:“教训你多少次还不够?!这是人事,又不是天命!怎么可能下诏!” 说的还是罪己诏的事情。 舒悦皱眉,又联想到沙库玛拉适才所言…… 人事不能下诏,那么天生乱象,迟迟不雪便可以下罪己诏了么? 如果一年到头都没有雪的话,那来年收成定然不好。 两人从酒楼里面出来,打听到了公主府的所在,便往长信街赶。 长信街乃是高门大户、权贵名流聚集之地,她们这一辆破马车进去的时候还受了一番鄙夷。 宏阔大院林立,红墙黄瓦,极尽豪奢的也有。 马车终于到了公主府门前,那旁边还停了几辆马车等候。 一宫女兴致缺缺地站在大门口,查验这些人的身份,检验有无提前约定,这才决定她放不放人。 终于轮到了舒悦。 那宫女瞧了舒悦一眼,见不太像京城人长相,便问:“你来自哪里?” “辰州。” 宫女忽然眼前一亮:“可是姓舒?” “对,正是在下。”舒悦扬唇一笑,看来这楚二殿下还是周密。 “进去吧。”宫女小声嘱咐道,“驸马如今在后院。” 现在找驸马的人都少了。公主殿下也是为了避免祸端,尽量让驸马少露面了。 舒悦谢过,便带着沙库玛拉进来了。 公主府不愧是公主府,且人在府外府内看起来也不一样。 雕甍绣槛,府邸华丽——虽然看出来年岁日久,但仍旧高贵典雅。 二人正摸不着头脑如何去后院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二位是来寻谁的?” 舒悦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材高挑、雍容华贵的女人瞧着她。 女人虽然面目柔和,但气势却无形中压来,虽然嘴角含笑,仍旧难以消解她带来的压迫感。 她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名姓,顺便打算拉过沙库玛拉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卫云舟却止住她道:“千里迢迢而来,倒是不用这些礼节。” 她饶有兴趣地走来,看出这两人发怔,语调愈发轻柔:“这位便是那位可观天象的少女么?” 沙库玛拉抬起头来,撞入那清凌凌的视线中,她听不太懂眼前这姐姐在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对她很友好,于是便咧嘴而笑,用仅会的几个字句向她问了好。 看那古铜色的肌肤,卫云舟便觉眼中黄沙渐起。 尽管舒悦适才没明说这少女来自何方——她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卫云舟可还记得楚照所说。 “是。”舒悦抢答,心里面不免忐忑不安。 卫云舟又念叨过沙库玛拉的名字,仍旧是一脸兴味盎然:“很好,正好公主府很大,哪里都是你们的容身之地。你们是来找人的吧?她在后院,问问便是了。” 舒悦再度谢过。 虽然这公主殿下看出她们胆怯,已经很体谅她们笑得相当温和了——可一顿简短交流下来,她还是冷汗涔涔。 这驸马不好当啊,她愈发佩服楚二殿下了。 她再紧了紧包裹,便叫上沙库玛拉,准备往后院走去。 不曾想沙库玛拉竟然伫了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卫云舟远去的步伐。 “倒也没必要……”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拽走小妹妹,“小屁孩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只觉得人家好看! 车驾已经备好,今日公主殿下要入宫。 只不过卫云舟的嘴角一直都噙着一抹笑,举荷看出,便问道:“殿下这是在笑什么呢?” “不觉得刚刚来的两个,特别是那个小妹妹可爱么?”她侧过头,掀起窗帘看向屋外阴沉沉的天空。 每次去找她那父亲的时候,天色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举荷噘嘴,不知道怎么说。这公主殿下有些时候还真是奇怪,也实在对那驸马太好啦! 如今大梁与大雍彻底撕破脸皮,怨皇帝是不敢明面怨的,公主殿下又从无行差踏错,也恨来恨去大家也便讨厌上了这雍国来的驸马。 公主殿下索性把驸马迁到了后院去,也不让驸马出来接待人了。 马车到了皇宫,便换了肩舆。 “今日陛下在哪里?” “回殿下的话,陛下还是照旧在熙宁宫呢。”那太监细声细气道。 卫云舟故作恍然点头:“父皇还是在熙宁宫呀?” 那太监看公主有兴趣,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说起皇帝这个月以来身体状况。 卫云舟明面上笑着,还谢过那太监多说,顺带赏了点东西。 这些倒不用他再说了。她已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 肩舆停在了熙宁宫前,卫云舟款款下来,踏入宫中。 应昆早就得了通知,如今一脸谄媚地看着卫云舟:“公主殿下请进。” 自从重阳登高率领百官之后,别说外朝,他们内廷也是争相巴结公主殿下呀! 如今形势已经明朗下来:等陛下山陵崩,不论储君是谁,这镇国公主摄政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卫云舟只是冲着应昆点了点头。 熙宁宫中,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频繁咳嗽着,大抵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咚”的一声钟罄声音响起,他正在恍惚之间,便看见卫云舟的影子。 他竟然情不自禁地道了一声“皇后”。 倏忽间,卫云舟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听见这一声“皇后”,关切道:“父皇,我是云舟啊。”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回到圈椅旁边,一脸疲惫:“看错了,看错了。朕昨夜没有休息好。” “父皇还是要多休息。”卫云舟笑意盎然。 她看过他脸上纵横的细纹,愈发多起来的白发。 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风烛残年莫过于此,他还把床帐搬到这外面来了。卫云舟很快扫过背后纱帘,心中默默打算。 “直入主题吧,”皇帝又咳嗽了两声,“还是说说立储君的事情吧,朕现在很是担心……” 卫云舟闻言便急道:“父皇切不可说这种丧气话,您可是要活一百……” 那皇帝却猝然打断:“朕倒是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为今之计,还是立储为要。” 烛火飘摇,晃出两个人的眉目。 朝徽帝还在无休无止地咳嗽着,最后一下竟然在手帕上面咳出血来。 恍惚间卫云舟竟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立储为要,立储为要,倘若…… “那么父皇的意思是?”她声音中了颤抖。 难道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一回吗? 但是他只说最后结果:“你看你那三个弟弟,究竟谁才最为合适?” 嫡长如何,还是轻易揭过。不过这也无妨,袍袖下面的手瞬间圈紧。 她的眸色逐渐深沉下来,牵出一抹笑来,这种事情她最为得心应手:“我看四弟最为合适。” “为什么是他?”皇帝好奇,“你不对老五有兴趣么?” 立储,自然是要选一个母族势力最小的;其次,要她摄政,皇帝年纪最小,给她的空间也便最大——但是她偏偏没有选老五。 卫云舟这才徐徐道来。 原来这老三和老五都时常拜访她,要参与这储君之争。 “只有四弟最为沉着,这公主府门前人来人往,儿臣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来的消息。” 她还说了些其他夸赞的话,将三位比较。 朝徽帝愈发头疼,绕不过几时,又听卫云舟说得天衣无缝,放心下来:“有你这一番话,父皇泉下也是欣慰不已。” 说着说着,他还咳嗽了两声,心中仍有些疑虑,只不过大脑昏沉,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咳嗽着,却听见卫云舟也干呕了两声。他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却见得她面色倏然一红,没说话。 朝徽帝顿时明白,他不禁皱眉,道:“如今两国大战,大梁天威,自不能求和……但是你现在若是怀上孩子,岂不是挖坑?” 他现在就害怕卫云舟被那姓楚的家伙利用! “不,父皇您大可放心,”卫云舟却认真起来,瞳珠清润,直视那双苍老浑浊的双眼,缓缓道,“这孩子嘛,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她当然是我们大梁的子嗣……如果有用,她才能是大雍的子嗣。” 枯槁的脸上,这才出现喜色。 “好,好,不愧是朕的孩子,”朝徽帝眉开眼笑,只不过大脑愈发疼痛,“哎,朕也没什么念想,哪怕是让老四当了储君,你也要注意着,不要让他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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