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四下里找秦大,秦姑娘却藏在家里。 她一早去过田里,回来就进了果园。秦秦乖巧,在园子里吃草,不吭不哼,果园的柑子树打着果,沉沉坠下。那棵百来年的老树虽说没什么用,可生得枝繁叶茂,秦大往上面一爬,在枝干圈出的小台子上躺着。她留心听屋里的声儿,到柳舒掩了门出去,方才牵着牛回屋。 秦姑娘昨天说得厉害,今日醒来,只觉得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了事,实在不知怎么去见柳舒。她有心解释,却不想瞧着柳舒,不瞧着柳姑娘,又心里惦记着,越发惦记,便越发不想见她。 若是现在将她门前池塘搅成一团泥,也未见能比她心里想的更混杂。 事没处求解,饭却是要吃。 秦姑娘回去放了牛,洗了手,厨房里的早餐动过,她心下宽慰点。磨磨蹭蹭到柳舒房门前站了会儿,转身到井里取出那只鸭子来。 这世上最下饭又好吃的炖菜,要秦大来说,就是酸萝卜老鸭汤。仔仔细细炖上一锅,汤就能喝两三天也不腻。且做来简单,哪怕是不通庖厨之人,三两下也能做得好吃美味。 秦大将鸭子砍作小块,葱打成结,加姜片、蒜片、一勺酒,几粒花椒,拌匀腌上,放在一边。 缸子里有泡上的酸姜、酸萝卜、酸辣椒,不必吝啬,只管取出来。姜、萝卜、辣椒都切成片,备用。 取两颗大蒜拍扁,锅里生火、加凉水,下腌制一会儿的鸭肉,再丢入一把切好的大葱葱段,一勺酒去腥,下姜片。水开之后需要将锅里升起的浮沫刨去,再滚上几滚,捞出鸭肉,挑去配料。 大火,加猪油化开,若是炖汤用猪油,会比豆油更香醇。待到猪油化开,下酸萝卜、酸姜、蒜片爆香,丢下葱段、姜片,放进鸭肉,炒匀,加水,没过鸭肉一根小指,丢下酸辣椒、花椒,加上盖子,只管熬炖就行。 秦大将鸭肉炖在锅里,跑上楼去看过一眼。柳舒许是没见着她,现在正沿着屋墙间的小道回来。秦姑娘实是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在柳舒目光扫过来时,立刻蹲了下去。 她不敢下去,只好在楼顶上寻了个阴凉处席地而坐,前阵子搬上来的花草们现在生得繁茂,能给她遮一点阴。 柳舒回来得快,方才还在远处,不多时就推了门进来。厨房里香味太霸道浓厚,瞒不过她去,柳姑娘带着些气,嚷着“你跑哪儿去了”推门就往里走。 房间里是没人的,只有一口煮着鸭肉的锅。柳舒若是这般还猜不出秦大许是在躲她,那就是真傻。她不信邪,将家里四处都找一遍,秦大听着她的声儿往楼上来,三两下爬起来就跑,一股脑跳到大伯楼上,沿着长梯溜了下去。 柳舒楼上也没寻见人,气得火气冒,扶在矮墙上四下里看,没见到秦大人,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什么讲究,当下就喊起来:“秦安!你人呢!若是非要躲着我,你今天索性就别回家来了!” 秦姑娘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和婶子解释,自己何故从她家楼顶下来,听得柳舒生气,吓得一哆嗦,愣在原处。 卿婶出去瞧一眼,柳舒已不在楼上,她回过来,再看看秦大,道:“得,你俩拌嘴了?这会儿村里可都知道了。” 秦大不知如何回她,只尴尬一笑,道:“婶婶,我在你这儿坐坐。” 卿婶向来不管别人家里私事,瞥她一眼,也不多问,随手拿了筐豆子给她,絮絮叨叨地:“这么大块地,坐不下你这么个瘦猴?行了,帮我筛筛豆子。我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你待会儿自己还是回去,有什么同小舒好好说说,能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凑凑合合也就行了。” 秦大含含糊糊应了,低头去选豆子。 秦姑娘在村里见了这么多家人,自然知道世上未有十全的事,两个人成家,“凑合”也就行了。譬如她婶子这样的脾性手段,放到小富之家做个主母也行的,何以做她大伯的续弦呢?无非是没处挑拣罢了。 她筛得东西,只心道:旁人没得选,柳舒却是很有得选。柳姑娘拖到现在尚未许配人家,她前几日也听柳夫人提过一嘴,皆是因为柳舒要求得高,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凡是要拘着她碍着她的,就是当下去投湖跳河也敢说不嫁。 往日柳舒同她好,不过就是觉得大家同为女子,能如何?她在这呆着开心快活,不比到旁处见别人脸色好么?可柳姑娘不是傻子,昨日秦大心中烦躁闹那一通,她想必也知道了秦安这个人的底细。 秦大不愿见她,怕柳舒见着她反倒更气,一怒之下收拾东西便走,浑没个章法,她连送也不敢送,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情,她定是要悔恨终生的。她知柳舒性子,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做事总要有些礼数。何况柳舒本就因着不声不响跑了小半年,叫爹娘一顿好骂,正是余威尚在的时候。无论如何,柳舒必定要同她说上一声——她同柳舒见不上,柳姑娘气无处发,又不走,呆两三日,气消了,再有什么说法,她受着就是。 秦姑娘这边胡思乱想,柳姑娘坐在灶房里守着那锅鸭汤生闷气。 世上有男子做那狎童断袖之举,便也有女子做磨镜对梳之行。柳舒并非不知,只是未将秦大往那处去想罢了。 她不知秦大为何非要躲着,难道她是那等迂腐之人,因着这个就要去喝骂她,要让人将她抓去送官么? 柳姑娘自己气一回,又觉得心头发闷,嘴一瘪,拿着火钳去拨灶里的火。 她只道这不过是小事,能有什么大碍?她此前未做如此想,以后便不能如此想了吗?柳姑娘脑子聪明却不走心,凡事做来只觉得有趣。有趣倒也讲礼数,她不曾同别人这般搂搂抱抱,心里亲近,碰见了就想挂到秦大身上去,同她黏在一块。柳舒将秦大那几句话琢磨来,琢磨去,心中更觉委屈,好像净是她诨话说了一堆,才闹成这般一样。 柳舒翻了翻锅里的汤,鸭肉还没炖得软烂,筷子戳不太动。筲箕里还剩许多面条,两个人配上汤来吃全够了。 她心知自己叫那一声,全村定是都知道,秦姑娘也没处躲去,总要回来吃饭,否则何以做这样一锅汤?吃了饭,得了闲,她把前后门一锁,堵着秦姑娘好好问问,什么叫“过家家的把戏”,什么又叫“提防着为好”。 柳姑娘算盘打得好,可到底不是账房先生,昨日算错一处,今日也没能讨好。她到底没料得,秦姑娘铁了心要躲,天大地大,秦安是山野里长大的人,哪里都能藏。 柳舒没等到她回来吃饭,到卿婶家里去问,又往村口去转,连秦卜家门口都望了一圈,最后抓了在河边的秦福。 “嫂子你饶了我吧,”秦福一个劲想跑,“我娘不让我瞎折腾。哎呀,我二哥就是个死脑袋,想不通她就硬要自己折腾。你别担心,他能跑哪儿去的,肯定就回来了。” 柳舒问不出个所以然,冷笑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都躲着我跑。行,我懒得去找她,家业在这儿,我瞧她还能翻了天去。” 柳姑娘回去,门也不锁,一如往日,喂牛,吆回果园的鸡。柳舒没拿碗,就着汤勺尝了一口鸭汤,只觉得酸,激得人皱眉,她便将鸭汤拌着切碎的面条喂给大黄一家。待收拾干净厨房,她将自己房门一锁,开了箱柜。 柳舒没心思吃饭,也不知秦大和她闹个什么劲,胡乱收拾几件行李,到底觉得自己负气而走实在是过于意气用事,把东西往床上一扔,仰头倒下。她有千万句话要讲,见不着人,都是空话。她拿衣裳把自己一裹,头埋进被子里,两眼一闭,渐渐睡过去。 秦大到天黑才回来。 柳舒把前后门都锁了,她从隔壁翻楼顶方得进得家门。 秦姑娘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个办法,她自然是舍不得柳舒就这么走掉,可又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得柳姑娘青眼的,只好拖着。 屋里没什么声音,她轻手轻脚,把怀里两个刚摘的东西拿进厨房。鸭汤还煨在锅里,柳舒许是加过一次柴,现在灶中还有点点星火。秦大瞧了一眼碗柜,就知柳舒没吃。 她叹气一声,自己却是饿了。 鸭汤咸淡正好,萝卜炖得软烂,一戳就成泥,鸭肉松软,入味十足,没有一丝腥气,酸香可口,回味带着点点辣味。 秦大泡上面条,很是吃了两碗。 她收了碗筷,吹熄灯,到柳舒房前站了站。房里没声,她疑心柳舒是不是走了,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听着些呼吸声,又放心下来。秦姑娘有心叫柳舒起来吃点东西,可徘徊好一阵,到底没敢敲门。 小廊里没什么光,她举着灯,长长叹气一声。只心道明日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躲着,她饿几顿没关系,柳舒同她置气,不肯吃东西,饿出病来怎么办呢? 秦大将油灯留在柳舒房门前的灯台上,回到房去。 夜色沉沉,她没什么睡意,枯坐在屋中,静候着天明。
第三十四章 凉粉【倒v结束】 吃,都可以吃,吃个透心凉,降温,好吃,我连辣椒都吃掉。 古人有闻鸡起舞,引为胜谈,今有秦姑娘起得比鸡早,愁容满面。 她倒也不是起早,就是没睡罢了。天未亮,星子泼洒漫天,笼子里的公鸡还没打鸣,就给她吆喝起来撵进果园去,倘若鸡会说话,只怕要对她破口大骂去——秦姑娘有秦姑娘的说法,她怕她还没准备好,鸡鸣就把柳姑娘叫起来了。 院子里静得很,柳舒睡得沉,晚上雷劈电闪闹不醒,秦大这才敢天没亮的出来晃悠。她在小菜圃里摘下几根新鲜辣椒,一把葱,进了厨房。 昨天拿回来的两个冰粉果还在灶台上丢着,她今天大概是没空折腾。 秦秦昨天背着的筐里,是秦大到村口石磨子去打的米浆。就这样在厨房丢了一晚,幸好还没坏。 她今天想做一道米凉粉,下饭吃正好。这凉粉没有老鸭汤的那点儿油腻,柳姑娘怎么也能吃上一碗饭。 米浆是细细磨过两遍的,秦大在村口用纱布滤过一次,一点渣子都瞧不见,浓稠细腻,单就这么煮开了也好吃。 灶里生火,火光照亮她身前这一片,将米浆倒入,以猛火烧开,煮上一滚,换小火去熬炖。米浆煮着,还要用勺子不停翻搅,以免粘锅糊底。待到米浆煮得粘稠,从方才的清亮可爱,变得作一片稠白,就将调好的石灰水加进去。 石灰水不能加得急,急了只有碰着石灰水的那块迅速凝起来,凉粉晾出来深深浅浅,破成一片,太慢,则还未凝好,米浆就过时辰了。 秦大瞧不大清锅里,凭着感觉边倒边搅。她一碗加完,又煮了一会儿,用勺子打起一勺,慢慢倾下,米汤稠而不粘,连成一片,如瀑布落下,这就是熬好了。到如此,再煮上两刻钟,关火,倒进盆子里,晾凉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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