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在手心里的五指动了动,女人当即惊醒,她猛然撑起身子,刚好瞧见了寒止长睫轻颤。 须臾,有两滴泪从寒止的眼角淌下来,女人激动得心如擂鼓,她攥紧了手下的褥子,想要唤寒止一声,又不知自己这个侄女叫什么名字。 泪水抹花了眼前的景象,寒止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床帷,她很恍惚,记忆还停留在坠崖那一刻。 自己不是死了吗? “醒了?” 冰冷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寒止偏过头,来不及反应,就挨了一耳光。 啪—— 房门在这时被猛地推开。 “黎蘼!哎呦!哎呦!这孩子才刚刚醒,你打她做什么!”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拄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金玉拐杖,急步走进屋里,她搂过被打懵的寒止,抬手指着黎蘼,“你给我出去!” 寒止生得白,如今又一年未晒过太阳,本来如同羊脂温玉般的肌肤失了光泽,白而惨淡。 黎蘼那一巴掌打得不狠,但寒止的小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三根血指印。 寒止刚刚苏醒,迟缓的思绪跟不上变故,她只是怔怔地瞧着黎蘼,一双红珀色的眸子里水光未散,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 黎蘼看着她,就想到自己的小妹,黎荼。 她心中大痛,厉声道:“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你给我听清楚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顾全自己,不许自轻自贱!更不许为了任何人丢弃自己的性命!” 老太狠狠将拐杖杵在地上,“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啊!你给我出去!” 黎蘼冷哼一声后摔门而去。 “哎呦——”老太捧住寒止的两颊,慈祥的面上尽是心疼,“孩子,打疼了吧。” 除了时璎,寒止极少与人这般亲密地接触,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脖颈,整个人瞧着更加脆弱可怜了。 “不疼的。” 寒止苍白着脸,哑声说。 “不要怕啊,有祖母在,你姨母再不敢打你了。” 老太将她拥入怀里,“孩子,我们找你,找得好生辛苦啊。” 寒止太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亲人的关爱了,她手足无措地僵在床榻上,倒是老太与她丝毫不生疏,一会儿捏捏她的耳朵,一会儿又揉揉她的脑袋,稀罕得不得了。 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寒止就不知听到了多少次“我的乖孙女!”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寒止。” 寒止乖乖靠在老太的怀里。 “寒止……寒……” 老太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而后又笑着抓起寒止的两只手,“不试试自己的左手吗?” “啊?” 寒止缩了缩左臂,左侧小指却动了。 腕骨以下的空茫之感消失得彻底,寒止看了老太一眼,慢慢将左手攥成拳,又慢慢张开,新奇感让她激动得呼吸一颤。 “我的手……我的手好了!” 老太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不禁红了眼。 “这世上,就没有我治不好的病,我的乖孙女就是要多笑笑才好。” 寒止一直盯着自己的左手,她猝然很想哭,又咬住下唇,将情绪暂时隐下了。 “祖母,姨母是不是不喜欢我?”寒止顿了顿,“我可以走的。” 门再一次被推开,黎蘼沉着脸,“你想往哪儿走!” “姨母……” 寒止谨慎地喊了她一声。 “莫要搭理她,她就是这样的臭脾气!气性大得很,祖母待会儿收拾她。” “没事,是我不讨喜。” 老太抓住她的手,“怎会这般想啊?瞧瞧这小脸,生得多可人。” 黎蘼只看她这般模样,就知这孩子没少吃苦,再有不满也发不出来了,只是冷着脸道:“按时把药喝了。” 寒止乖巧应了。 黎蘼走出院子,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孩子,你莫要多想,到了这凰药谷,就是回家了。” 老太接过婢女端来的药。 “你姨母就是太想念你娘亲了,但是她万万不该打你。” “无妨。”寒止接过药碗,她瞧着黑黢黢的汤药,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但她面上没有展现。 “去端几盘甜果来,还有前些日子糖渍的雪梨,一并拿来。” “是。” 寒止心里一暖,小口将汤药喝尽了。 涩味在唇齿间绽开,她轻轻皱了皱脸,老太当即掏出一张干净的丝娟,轻轻替她拭掉药渍。 “这是补药,你周身的大脉和碎骨都长好了,唯独丹田伤得重,现下虽是痊愈了,但还要巩固,我摸得你有寒症,这个不急,待开春了,我只需要几副药就能给你调理好。” 寒止愣愣听着,须臾客气又笨拙地说了声谢谢。 老太瞧着她对亲人也是这般懂事又小心的模样,心酸不已,她握着寒止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几个去端甜果饴糖的婢女前脚走出门,后脚又来了一群婢女。 “请老谷主安,请小姐安,奴婢等奉少谷主令来。” 老太颔首,随手指了指房中的空地。 本来还宽敞的房间只眨眼就堆满了皮箱,棉锦丝绸、绣鞋首饰、金银珠宝以及书册画本,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一个皮箱里装的是风筝、青玉鸠车以及九连环这些孩童稀罕的玩意儿。 寒止默然瞧着,半晌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这些东西,你姨母半年前就在着手准备了,我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瞧你穿得素净,就先准备的是素色衣裳,上头的刺绣用的都是金银线,一股金线,七股银线,瞧着不招摇,但也贵气,还有这些小孩玩意儿,都是她去搜罗回来的,我说你长大了,用不着,她不信,脾气比田庄上的驴还倔……” 寒止扑哧一声就笑了,她回握住老太的手。 “祖母费心了,姨母也是。” 老太拍拍她的手背,“我们是一家人,我的乖孙女不能受欺负,我活一天,你姨母在一日,你都有家人,都有倚仗,用不着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是。” 寒止发自内心地笑了,只是她在听到“家人”二字时,心还是狠狠颤了两下。 时璎…… *** “小姐马上就来了,你衣裳还没理好,这是大不敬。” 候在宴厅外的小婢女低声提醒着身边人。 “我知道,她从小不知在哪个乡野里长大,好拿捏的,用不着这么小心伺候。” “你……” 小婢女还想说什么,寒止就已经到了。 “请小姐安。” 众人齐齐跪下,唯独一人慢了半拍。 寒止余光中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面上淡笑不减,直直朝那人走去。 不染纤尘的绣鞋出现在眼前,婢女本没将寒止放在眼里,可居高临下的人迟迟不张口,她就稳不住了,先抬起头来。 “大胆!” 跟在寒止身后的也是看得懂主子眼色的机灵人,“小姐让你抬头了吗?谁让你这般盯着主子瞧的!” 婢女慌忙垂下头去,“奴知错了。” 寒止却是俯下身将人带了起来,她温声说:“年关将至,大家都辛苦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些过冬要用的罗炭,每个人都有,待会儿就送到。” 罗炭是稀罕物,就是老谷主一冬能用到的都不多,凰药谷等级分明,他们这些地位最低的奴婢,能烧到杂灰炭,就是谢天谢地了。 “多谢小姐!” 寒止不摆臭脸,待他们也谦和,人群本就有大半人是喜欢她的,其余几个见人下菜碟的刺头听到她这话,也隐约琢磨出寒止从前身份不简单。 她们将头埋得更深了。 被寒止抓在手里的婢女才是真的怕了,她垂头瞧着自己的衣裳,连怎么死都想清楚了。 “你瞧,这忙得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了。”寒止再近半步,伸手勾住她耳边的两缕碎发,“是忘了,还是不想啊?” 寒止的指尖擦过脸颊,像是被蛇信子舔过,婢女吓到战栗,当即软了膝盖想跪。 可寒止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她的臂膀,轻声道:“下不为例。” “是、是……” 寒止将那两缕碎发别到婢女耳后,眼神有片刻显得狠厉。 当年她还残废时,摘月峰上的侍女也是这般瞧不上她。 寒止太敏感了,她敏锐地觉察出婢女的轻视,怒意最先冲顶,可几瞬之后,她退开两步,面上的笑容比方才更明艳。 何必呢? “见主子,衣裳凌乱,是大不敬!你自己去领八十杖!” 跟在寒止身后的人受了老太叮嘱,容不得任何人让寒止不痛快。 “罢了,今儿我高兴,就先记着吧。” 有人唱白脸,寒止不介意唱红脸。 “谢小姐开恩。” 婢女跌跪在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半边身子都麻了。 宴厅里,高阁上。 “合该放心了?我孙女能是任由旁人拿捏的货色?” 黎蘼欣慰一笑。 老太睨她一眼,“哦,还会笑啊。” “……” 黎蘼当即敛了笑。 *** 今日是家宴,也是寒止苏醒后,第一次到宴厅用饭。 “祖母。”寒止笑得乖巧,“姨母。” 老太连忙向她招手,“来祖母身边坐。” 寒止听话地走到老太身边,只是在落座前冲黎蘼淡淡颔首,“姨母,寒止失礼了。” “嗯。” 黎蘼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老太翻她的白眼,拉着寒止的手不肯松。 “一家人,不讲究这些死规矩,我的乖孙女,愿意坐哪里,就坐哪里。” “娘,您太溺爱她了。” 黎蘼如实说,老太却像是不讲道理的孩子般嗤她一声。 “你还管上我了,这孩子哪里不懂规矩了?还要怎么管?从前在外边,我日日盼着见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就乐意宠,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她摘,成不成?” “成。”黎蘼扫了眼身后伺候的人,“您说什么不成啊。” 她站起身,作势要倒茶,寒止却喊住了她,“姨母,寒止来吧。” “欸。”老太不松手,“让她来,你等着待会儿吃就行,你不是爱吃甜的嘛,祖母让她们做了好几道酸甜口的菜。” 寒止乖乖点头,但还是坚持说:“从前没能在您膝下长大,如今回来了,也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您就让我伺候吧。” “也好。” 老太也不坚持,黎蘼将茶壶推到寒止跟前。 寒止却没有先提茶壶,而是转身接过婢女烫好的方帕擦手,她半撩起袖管,提壶倒茶的动作不急不缓,规矩又不做作,搁下茶壶时,她将壶嘴对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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