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老实跟我说,你现在还想不想死?” 老太脸上的忧色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世事杂繁沉重,落在她佝偻的肩膀上,仿佛只是几粒尘灰,岁月沉淀出了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 寒止眼神空茫,她流着泪,半晌才转动了眼。 “我不知道为何要活,我唯一的执念已经没了,活着要做什么呢?” 寒止的眼神忽然飘闪了一下。 活着……活着就能再见时璎一面…… 一闪而过的想法让她浑身发麻。 不要再见了吧,万一她已经不爱了呢? 就保留最好的记忆吧。 可是…… 老太却是真真切切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她肯定寒止是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她还有牵挂,有难以放下的东西,就还是好事。 强迫自己忘记,强迫自己不在意,都是自欺欺人。 老太眼眸微凝,她抓住寒止的双手,将人拉到自己的身前。 “祖母很喜欢你,祖母晚年常觉膝下空虚,日子寂寞,你愿意留在祖母身边,陪祖母说说话吗?” 寒止看着老太,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祖母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我这些时日常常在想,您喜欢我,究竟是因为我是寒止,还是因为我娘亲。” 留与不留,活与不活,好像都一样,反正“寒止”这两个字生来就是要被遗忘的。 左手忽然被握住,寒止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姨母……” 抓着她的大手粗糙、厚实却又无比温暖,黎蘼严肃的面上露出恳求之色。 “你是我侄女,你娘亲是我小妹,这不一样,我们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也找了你二十余年,可凰药谷毕竟能力有限,也怪我没本事,但我们一直都牵挂着你啊。” 寒止双眸通红,颤抖着问:“真的吗?二十余年?” “真的。” 寒止突然就绷不住了,她想要将脸埋起来,黎蘼像是瞧出了她的想法,轻轻将人纳进了怀里。 “我……我有家了吗?” 寒止一遍一遍地问,哭得歇斯底里,她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黎蘼抱着她削薄的身子,生怕她滑下去。 老太替她顺着气,半是哽咽,半是笑。 “寒止回家喽……我的乖孙女回家喽。”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89章除夕 除夕夜。 折松派很热闹,夏过秋散,春三月发生的事情仿佛都已经被彻底遗忘,大红灯笼取代了丧幡,漫山遍野都是热烈的鲜红。 唯独时璎房里白丧未撤。 晚渡知道时璎没有兴致庆贺新岁,同她用过饭,就早早回了房。 新岁和旧年又能有什么分别? 晚渡更在意的是还没有参透的剑招。 亥时夜阑人静,本是盘腿坐在榻上的晚渡倏然睁开了眼,她微微动耳,听见了房门开合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墙边,透过窗隙朝外看去。 时璎提着棕红色的食盒,看样子是要出门,可她刚走了两步,足下就踏空了。 石阶明晃晃地横在路上,日日都要经过数遍,时璎却像是第一次走,骤然失重的感觉不大好受,她像是被吓住了,怔了几瞬,又摸了摸食盒,才继续朝外走。 就要拐出前院时,她又撞到了拱门上。 闷响听得晚渡心里一紧。 时璎的背影被昏凉的烛光拉得又细又长,直到她彻底消失,晚渡才收回视线,她沉默地点亮了床头的烛盏。 这样的场面,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在外,时璎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反常,甚至比起从前更加平和圆融,可回了这院子里,她就变了个人,一发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中秋月夜,晚渡记忆犹新。 她本是去给时璎送月饼,可却见她靠在亭下流泪。 这是晚渡第一次瞧见时璎哭。 她没有出声,可攥着一小截荼白衣料的手却在狂颤。 嗒嗒溅落的泪珠倒映着悬在苍穹上的黄月。 圆月被泪珠割碎,掉落一地,无从拾起。 正是佳节,却衬得时璎更加孤单了,她颓然地坐在空荡冷清的亭下,无助地发抖。 晚渡看了很久,那样近的距离,时璎却毫无察觉。 忧伤过重,悲痛欲绝。 晚渡还不完全理解情爱,但她敢肯定一件事—— 时璎很爱寒止。 就如今日这般,时璎常常在夜里出门,去的是后山禁地。 而禁地里立着寒止的衣冠冢。 尤其是每月领了鞭子,时璎夜里必定是要去禁地的。 *** 夜风萧萧,簌簌吹动了系在坟包边的招魂铃,扫开薄薄一层白雪,半月前被清扫过的杂草竟又再次从石缝间冒出了嫩茬。 时璎没有举灯,她融在夜色里,借着昏芒的穹光久久凝视着寒止的衣冠冢,半晌才哑声开口。 “寒止,我来迟了,等久了吧。” 她掀起衣袍,席地而坐。 “真的很抱歉,最近后山的亭子塌了,我一直在忙着督修……门中的规矩,太陈腐、太严苛的,我全部都圈画出来了,至于是要改,还是要除,我还得细细考量……弟子们今年都很认真……” 从前她每日回房,寒止都会黏在她身上,询问她这一日都做了什么,时璎如今也将她做的事情一点一点地讲给寒止听。 她面对着冰凉的冢碑,眼神却是充满了绵长的温柔,深情款款,仿佛寒止就在她对面坐着。 “对了,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时璎揭开食盒,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今年的汤底里有葱油,是把小香葱爆煸后炒的油,我去年瞧着,你好像很喜欢。” 去年…… 这人去年分明还在的呀……怎么现在就…… 时璎手一颤,滚烫的汤荡出来,浇红了她的肌肤,她没觉得痛,将面放在了坟包前。 时璎又失了神,她看见寒止将面碗端了起来。 她痴痴地看着,笑得脸颊发僵,也没有察觉。 寒止微微鼓起的脸颊和漾着淡笑的明亮眼眸仿佛就在面前,时璎瞧了许久,终于探出手。 啪—— 她的想象蓦然碎了,在她心里砸出了令人窒息的巨响。 夜色从四面八方涌来,时璎怔怔地看着已经坨成一团,凉透了的长寿面,几次想去抓筷子,都抓了空。 “对不起啊,这崖太深了,我下去几次,都没能找到你,只能暂时委屈你了,这衣冠冢是不是太小了?” 地上寒凉砭骨,时璎也不知站起来,只是蜷缩成一团,环抱着膝盖。 “我听说奈何口很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你别担心,我在青山寺给你点了一盏长明灯,你收到了吗?如果实在害怕……” 时璎两眼空洞,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些她从前绝不会相信的神佛之事,半晌又忽然失了声,再接着说时,本来平静的嗓音猝然就绷不住了。 “实在害怕,就等等我吧,寒止,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怕下辈子就认不出你了……” 时璎咬住自己的手腕,压抑的呜咽间只剩下两个字。 寒止。 时璎一遍一遍地喊,她多么希望,再能听到回音。 可是没有。 “对……不起……” 寒冬腊月,时璎也没留神,随手抓过一件薄衫就出了门,薄薄一层裹着已经瘦脱形的身子,后背上交错的鞭伤还没有完全结痂就再次被抽开。 血已经流干了,眼泪还是忍不住。 时璎为自己曾经欺骗寒止而忏悔。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寒止是她的爱人,她只能这样惩罚自己,乞求寒止泉下有知,走得时候能少些怨气,她没求寒止原谅,只求她走得安心。 宵分雪大,时璎一动不动,她靠着寒止的冢碑,不肯离开。 “寒止,新岁平安。” 我爱你。 *** 梅林间白影翻飞,寒止轻巧落地,嫣红的梅瓣落在润白的腕骨上,她收剑入鞘,满意地转了转左手。 “我的乖孙女!” 老太人还没影,声音倒是先来了。 寒止提起裙摆,大步朝她走去,“祖母。” “瞧你练得,满脸是汗。”老太掏出丝绢,帮寒止擦掉了额上的薄汗,“不急,慢慢来。” “好。” 寒止轻轻喘着气,脸色比刚醒来时多了几分血色。 “看看祖母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老太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糖人。 寒止眼睛一瞬就亮了,“是糖人!” 她好甜口,已经不是秘密了。 老太又掏出一袋五颜六色的糖豆,她压低声音说:“你姨母专门给你买的,但她不好意思自己拿给你。” 寒止哈哈一笑,她歪过脑袋,恰好对上了黎蘼望过来的小眼神。 又是四目相对,这一次,寒止大声道:“多谢姨母。” 黎蘼摸了摸鼻头,淡淡“嗯”了一声,就火速“逃跑”了。 “还是这么变扭,没办法。” 老太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 寒止小口吃着糖人,“姨母不擅长表达感情吧,但她心是好的,我明白。” 她主动挽过老太的手,“但我还是和祖母最亲了。” 这话说得大声,老太眼珠一转,就明白了。 她也大声道:“不跟她亲,跟祖母亲。” 躲在假山后的黎蘼险些冲出来,但是她转念一想,及时刹住了脚。 寒止进步飞快,先前丢失的内劲短短几日竟然就重新炼出了三成,她本就是有武功底子的人,黎蘼不懂匿息,自知早就被这孩子发现了。 她笑里都是宠溺。 这孩子鬼机灵…… 祖孙俩低低笑,过了须臾,寒止说:“爱偷听的姨母走了。” “我们不带她玩。”老太牵着她,走到一颗百年巨树边坐下。 即使是腊月,凰药谷的风依旧很禾煦,寒止静静感受着拂过脸颊的柔风。 太久没这么松弛过了。 “这剑用得顺手吗?若是不趁手,改日祖母叫人来给你重新打一把。” 寒止摇摇头,“我不挑剑的。” “这么厉害?”老太捏了捏她的脸,“我的乖孙女这么厉害啊!” 寒止有些羞,声如蚊吟,“没有……” “凰药谷就这一把剑,你娘亲从前就爱捣鼓这些,我呢,年轻的时候固执啊,我想让她们继承我的衣钵,就不许她练剑,谁知道,你姨母把你太祖母传给我的镯子当了,给你娘亲打了这把剑。” 寒止端详着这把长剑,水铁剑锋,嵌玉暖柄,也称得上是宝贝了。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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