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师门也需要时间,怨恨没有用,自怜更没有用,我从前害怕多做多错,可是不做为,更是大错特错,我既然做了这第六十三代掌门人,就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时璎再抬眼时,湿了眼眶。 “寒止把内劲都给了我,也替我周全了很多,她替我把路铺平了,我也该大步朝前走了,我不求什么无量前程,我只求不要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只求善事做尽,老天开眼,至于福报,都留给她吧,她这一辈子过得不好。” 时璎忍住了哽咽。 “我当然要活着,只要我活着,她的一部分就活着,她从来没有真的离开过我。” 哪怕时时煎熬,哪怕日日思念,哪怕午夜梦回时,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寒止坠崖,惊醒后被无力和恐惧包裹,她也不敢死。 要是下一世,遇不到寒止了,该怎么办啊…… 戒真听到时璎的剖白,红了眼,“你也得对得起自己。” “师伯放心吧。” 时璎无法从忍耐里得到解脱,岁月流逝,不过是在伤口上搭了一层自欺欺人的布,甚至不需要触碰,只要它存在,就让人觉得肝肠寸断。 *** 窗子微亮,晨风吹进屋里,扰动了挂在衣柜里的那件荼白色长裙。 时璎轻抓住裙纱,理平了裙褶才将衣柜合拢。 房门被忽然敲响了。 “掌门,弟子晚渡。” 时璎没唤她进来,自己将房门拉开了。 “天色还早,怎么就过来了?” 晚渡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和红豆。① “嗯……是弟子冒昧了,但是弟子有一事,还是不得不问清楚。” 晚渡难得这般支吾。 “但说无妨。” “弟子日后是唤您师父,还是师尊?” 晚渡最后两个字咬得又轻又小心。 时璎只是浅淡一笑,“就叫师父吧。” 晚渡闻言,其实是有些失落了,她听说寒止能进时璎的房间,而自己如今只能站在门外。 远近亲疏,她不免比较。 但这种心思,很快就被她自己荡清了。 她只做自己,不与任何人相较。 可她在时璎眼里到底是小了十余岁的孩子,情绪变化得太明显了。 “这世上第一次有人肯定我,就是寒止唤我师尊的时候,她的身手不在我之下,我与她这层关系从前只是因太多纠缠误会而起,我当不起她的师父,我的德行也做不得九岳之尊,这两个字,权当作是我和她之间的纪念吧。” 晚渡没想到时璎会和她解释,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寒止是……”我的爱人。 时璎斟酌了一下,“总之,你才是我第一个徒弟。” 晚渡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激动,还是难受,到最后也只是跪下叩了个首。 *** 晚渡的拜师礼,比寒止当时办得还要隆重热闹,她本就备受阁老和师兄师姐宠爱,如今拜入掌门门下,给她庆祝的人几乎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师父,请喝茶。” 时璎将装着六礼的篮子搁在手边,晚渡将茶举过头顶,水蓝色的长裙被她微倾的身体挡住,雪白的上衣只一眼,就让时璎晃了神。 “师尊,请喝茶。” 寒止半藏着笑音,一双明眸扑闪间柔光潋滟。 时璎须臾才接过茶,晚渡心下难免忐忑。 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时璎顺势靠在了椅背上,她不动声色地攥紧扶手,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自然些。 “晚渡,给你大师姐奉茶吧。” 时璎手边的座位是空的。 按着规矩,晚渡要先奉茶,再请寒止训话,但人如今不在了,后者就免了。 “晚渡给大师姐敬茶。” 时璎手臂绷紧了,攥着扶手的指尖都挤变了色。 晚渡并没有忙着站起来,她将两肩放得更平。 寒止,晚渡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对强者的亲崇。 她心中暗暗道:“师姐,我会替你照顾好师父的。” 晚渡推开茶盖,细细拂开茶沫,将茶水朝地上倾了些,这就算是寒止喝过了。 时璎只简单训过话,大礼就算成了,由于门中丧事未过一年,拜师夜宴推迟到了明年的春三月。 晚渡被人群围起来,她是同辈中的翘楚,虽然平日性子直,但也是讲礼的热心肠,她人缘很好,被簇拥着,都快瞧不见人影了。 时璎还是独自一人坐着。 尽管身侧光影金璨,却好像无论如何都照不亮她。 灰蒙蒙的,就像是一副老旧泛黄的画。 真正的她留在了寒止坠崖那一日,留在了什么都触摸不到的山崖边。 训诫堂的弟子手持戒棍,分两列走进殿里,沸腾的人群一瞬冷静下来。 “掌门,请。” 戒真偏过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掌门有令。”领头的弟子被戒真瞧得脊背生汗,他连忙掏出卷令,照着念,“掌门时璎失责,罚长鞭……” 他硬着头皮,狠心大声念出口,“罚长鞭,共二百四十鞭,一月一次二十鞭,分一年罚完。” “多少?!” 戒真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了,他深知这卷令一下,就不得修改了。 晚渡走上前,“掌门一直勤于门中事务,大家有目共睹,退一步讲,就算有失责之错,我记得也不过十鞭,这二百四十下就算分开打,也是要掉层皮的,是不是弄错了?” 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附和。 “不是。” 时璎一出声,戒真心都紧了。 “训诫堂的规矩若只罚弟子不罚掌门,便称不上是规矩。前药阁阁老在门中养药人,练邪术,残害本门弟子,我难辞其咎。” 她向殿中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二百四十下实在太多了,这五鞭子就是皮开肉绽,二十下岂不是血肉模糊,这一个月能不能养好都是问题,罚一年,岂不是日日都受尽煎熬!” 一个不知名的弟子大声说,他几日前刚受过时璎指点。 掌门与传闻中不大一样。 “掌门何必这般自责!她心思歹毒,我们都没察觉!” 不少人替她求情。 时璎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她走到训诫堂弟子跟前,“走吧。” 戒真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晚渡更是心痛。 其余弟子也一并跟到了训诫堂外。 掌门受长鞭,是要当众行刑的。 “掌门,要绑吗?”小弟子低声说:“绑一绑手,待会儿您要是站不住了,也不会摔。” 时璎摇头,“不必了。” 她抓着刑架两侧,静静地站在日头下。 “不许留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①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和红豆,六礼引自百度百科。 ——
第86章悲凉 长鞭砸在脊背上,每一下都会溅起薄而猩红的血雾。 抓着刑架的人一声不吭,掌刑的却早已是满头大汗,前几鞭尚且能平行落下,可越到后,越难打。 长鞭落在被撕裂的肌肤上,乱绽的皮肉兜不住血,痛苦是千百倍地增加。 “十六。” 报数的小弟子早就转开了眼,她到训诫堂已然三年,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素日里犯了错的弟子也就是挨戒尺、藤条或是香板,顶多是被杖打,破皮流血的也有,但血肉模糊的不存在。 时璎本来只是虚虚抓着刑架,可十鞭下去,人就有些站不住了,后背上的皮肉仿佛都被震裂了,不断地有温热的血液顺着脊骨滑下。 冷汗流进眸子里,蛰得她睁不开眼,时璎晃神的一刹那,又是一鞭如雷劈下。 她起初没感受到痛,约莫过了几瞬,才感觉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处。 若不是她一直咬着牙,痛吟就冲出口了,可身子还是被打得狠狠一晃。 掌刑的一惊,收了长鞭就凑上前去,“掌门,还……还要打吗?” 她从前只是对着牛皮练习过长鞭,但从未对人真正使过。 牛皮尚且能被打裂,更何况人的肌肤呢? 时璎转过头,“不要留情。” 她说完这话,苍白的脸上隐约有笑意。 伤痛削淡了她面上的冷厉,汗珠划过面颈,湿漉漉的颌骨也比从前更柔和。 掌刑的虽不忍,但也不能违抗,她退开五步,摆手拒绝了副手递来的白帕。 长鞭上沾满了血,按规矩是要擦过再打的,要保证鞭鞭都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但掌刑的不想再拖了,尽快打完,时璎才能少受罪。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罚得这么重,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耗一年罚完。 就算长鞭是重刑,可依着时璎的修为,一次挨五十也是能撑住的,最迟半年就罚完了,何必要多受罪啊? 一直站在台下观刑的晚渡却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时璎方才的笑。 她又想起寒止坠崖前的笑。 一样的悲凉,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但晚渡还理解不了,她呢喃道:“师父是不是想寒止师姐了?” 站在她身旁的戒真更是又急又气。 彼时他拿长鞭抽打时璎,尽管愤怒,但手上还是留了劲儿的,如今掌刑的再是当心谨慎,也断断不敢少力,这是坏了规矩。 莫说两百下,就算是这二十鞭打过,也得掉层皮。 最后一鞭落在背上,时璎在轻颤间湿了眼眸,她抖着唇,在垂头一瞬,无声地念出了两个字。 寒止。 她为自己这些年的不作为赎罪。 她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的心爱赔罪。 时璎须臾从疼痛中缓过来,再撩起眼皮时,眼神里已然瞧不出任何情愫来,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衣裳淌下来,眨眼就滴成了一洼。 时璎冲掌刑的微微颔首,“有劳。” “分内之事。” 她婉拒了晚渡和其他弟子的搀扶,只身朝山顶走去。 “时璎。”戒真猝然喊住她。 时璎转过身时唇角还挂着来不及隐去的笑。 “为什么要这般……苛待自己?” 戒真想说的其实是“折磨”。 时璎静默几瞬。 “我该。” 我对不起折松派。 更对不起寒止。 *** 通向山顶的小道素来寂静,时璎刚踏上台阶,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 蹲在草丛边的人正一边抹泪,一边朝火堆里扔纸钱。 时璎故意露出了脚步声,被吓到的少女脚下一软竟向后栽去。 遽然跌进一个血气浓重的怀抱里,少女又惊又怕。 “没事吧。”
102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