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我又把镯子赎回来了,然后把你姨母拎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这小兔崽子趁我睡着了,把茶壶里的凉茶换成了墨醋,我早晨起来,昏昏沉沉的,险些呛出个好歹来。” 老太断断续续地说,也像是忆起了往事,目光变得柔和又幽远。 寒止没想到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姨母,曾经会做这种事。 “我当年很在意你太祖父留下的基业,我想让凰药谷成为江湖用药制毒最厉害的门派,尽管生了她们两姐妹,我也没怎么管,大部分时间也是在钻研配方,种养药材,你祖父也去得早,她们两姐妹才是最亲近的。” 老太说到这里,顿了顿。 “后来阿荼非要出谷,一门心思要去外边习武,阿蘼为了她小妹,答应了要继承我的衣钵,我也不好再拦,就放她去了,两姐妹这一别,就是十几年,她中途带着你爹回来过一次,被阿蘼打出了门,因为寒无恤那时候长得实在像是那蛊惑人心的小面首。” 寒止听到“折松派”三个字,忽然攥紧了手,老太没有发觉她的异常,接着回忆。 “二十三年前的一天夜里,阿荼大着肚子回来了,她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着一个名字,寒无恤。我那时正在闭关,阿蘼想将她带回来,可她不愿意,再一跑就没了影。” 老太抓过寒止的手握在掌心里,“阿蘼没想到,那就是两姐妹见的最后一面,你娘惨死,我们就想着找你,可是找到你娘的尸体时,只看到半截断指和一件男人的衣裳,没看到你。” 寒止隐约记得寒无恤右手小指是残缺的。 “孩子,寒无恤待你不好,他待你娘……” 老太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寒止应该也不清楚吧…… 不料寒止却接了话茬。 “他应该很爱娘亲,他这二十三年再没有娶妻,甚至都不近女色,我去过他的房间,里面挂满了娘亲的画像,他待我不好,就是觉得娘亲生我伤了元气,是我害死了娘亲,后来他又听人挑唆,说我不是他的亲骨肉,他相信了,把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却还是一直对娘亲念念不忘。” 寒止心绪很复杂。 当年的事情,她知道八成。 许久以前,就有人提出九岳三十六派合一,而她的娘亲是最先站出来反对这件事的人,以她为首的青年才俊组成了一个反盟帮派,为了维正武林而奔走奋斗。 后来他们遭遇追杀,娘亲遇害时,寒无恤拼死保护,可双拳难敌四手,爱人重伤,就在他眼前断气,追杀的人步步紧逼,他没机会将爱人的尸体带走,只能将幼女带走。 再返回时,爱人的尸体就已经不见了…… 寒止默然想着,若她是寒无恤,必定难以接受。 头皮猛然一跳,寒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时璎。 时璎亲眼瞧着自己坠崖,她会不会去找自己的尸身? 脑海中生出了一点苗头,寒止就倏然将其掐断了。 时璎……时璎…… 她一想到就觉得心慌。 柔风停了,山谷上方薄薄的云层被吹开,金黄的阳光投落在祖孙两人身上。 “你娘性格刚毅,宁折不弯,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被阴暗小人针对,她走了一辈子的正道,死也是为正道而死,她永远是我的骄傲,阿蘼一直觉得她是受了寒无恤的蛊惑,为情所累,走了弯路,其实我倒觉得寒无恤未必有她那般魄力,阿荼一直敢爱敢恨,那一夜她回来,该是预料到自己时日不多,不想拖累凰药谷,所以自己不留下,却又想让我们庇护一下寒无恤,只是造化弄人,他先带你投靠了魔教。” 寒止听着她将从前的事情全部道来,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娘亲。 和她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的一样。 永远干净,永远灿烂。 “孩子,你娘不是自轻自贱的人,你也不会是。”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老太发现,寒止根骨里是清傲倔强的,她的脊背上还是没长出什么肉来,削薄如纸,却永远不会屈弯。 “但是,答应祖母,不要急于去寻求一个答案,偏激会让你失去理智,你肯为身边人周全,是善良的好孩子,可忽略了自己,也就不是好事了。” 寒止乖乖应了。 祖孙两人总是这样长谈,寒止也逐渐敞开了心扉,她觉得老太像是汪洋,能包容她的一切,本该浑浊的眼眸却是澄澈无比。 “怎么急着要恢复?”是为了什么人吗? 老太没有问后半句。 寒止想了想。 能和时璎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不会是个废人。 一想到可能再见到时璎,寒止感受着自己如今空荡荡的丹田,就觉得无端恐慌。 她还是希望自己在时璎跟前,是完美的。 但每当祖母和姨母出现,她感受着来自家人的爱,听着她们一遍遍地夸自己好,她又觉得,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倘若要变得更好,不该是为了旁人,而应该是为了自己。 寒止暗暗想。 她的想法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她第一次学着去认真对待自己。 “我不想日后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想受任何人的庇护,我寒止,只需要依靠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纵然风雪压肩,斧钺加身,也不改她傲骨清清。 寒止弯了弯眉眼,浸泡在阳光里,不见沾染了恹色的破碎,只是淡而悠长,美得不容攀染。 “好,不愧是我的乖孙女。” 老太心里松了口气,人瞧着就更精神了。 但寒止却毫无征兆地朝一旁栽去。 “孩子!” 老太一把扶住寒止的后脑,只见躺在臂弯上的人瞳仁扩散,长睫颤动了几下就阖上了眼皮。 “孩子!”老太拍了拍她的脸,寒止却像是晕死一般,没了回应。 ***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是在药田,她也是这样忽然就摔倒了。” 黎蘼瞧着躺在床上的寒止,松开摸脉的手。 “她上次只昏了半个时辰,就自己醒了,现下都两个时辰了,我怕……” 老太定下神,“这是好事,她身上是没有外伤了,只是这根骨大损,如此便是喂进去的药起效了,等她睡吧,待内里养好了,人自然就不会再晕了。” “那岂不是她日后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可能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天半月,甚至半年一年?” 黎蘼是怕老太等不起。 老太微微一笑,“我这身子骨,再活五十年都不在话下,慢慢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90章五年 剑意在竹林间炸开,晚渡一把扯掉蒙住双眼的白纱,难掩兴奋。 “师父!我成了!” 坤乾十三招,最后一招,她成了。 时璎遥遥站在林荫里,直到晚渡跑近,她脸上才浮现出薄淡的笑意。 “很好。” 晚渡抬袖揩去面上的薄汗,褪去稚嫩后,眉眼间尤残青涩,但不失英气,她的目光永远是热烈而纯粹的。 时璎看着她,只想到了一个词。 意气风发。 是她没有过的。 “是弟子太愚钝了,整整五年才明透其中关窍。” 晚渡深深朝时璎鞠了一躬。 她很感谢时璎这五年的悉心教导。 时璎面上笑意不改,“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我明日要下山,这次带你一起。” “好啊!” 晚渡已经整整五年不曾下山了,她高兴了一瞬,又突然收了笑,“我、我会打搅师父吗?” 这五年来,每到春三月,时璎都会下山,虽然她不提去做什么,但晚渡隐约猜到是和寒止有关。 “你长大了。” 时璎抬眼,她瞧着被竹叶割碎的远天,眼神悲悯而又幽远。 “她还在的时候,我对不起她,如今人走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每年给她点盏灯,上柱香了。” 这是晚渡第一次听到时璎对她讲起寒止的事。 当年她只到寒止的腰间,如今身量都与她一般高了。 但是没机会再见她笑了。 晚渡心里不是滋味,“师父,我陪您去。” “好。”时璎声音也是薄淡的。 除了下山办事,她早就不穿玄色了,一年四季都着素白的衣裳。 寒止的丧礼并没有在五年前结束。 时璎一直在为她的爱人服丧。 “这次鹰刀派的老掌门过寿,武林中大半门派都会去,你跟着我也算露个面,此次历练过后,门中事务,我就交给你代办了。” 晚渡闻言,既激动又惶恐。 时璎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只道:“不怕,我会一直在的,等你何时能完完全全独当一面了,我才会放手。” “师父……”晚渡眼眶一热,“师父很辛苦吧。” 时璎厌倦这个位置,晚渡早就发现了。 可这五年,她却是将自己钉死在了那把掌门椅上。 折松派如今才是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名门,人才辈出,行的都是救济百姓、庇护灾民、惩奸除恶、匡扶正道之事。 三十六派合一的事情,有时璎反对,就再也没人提起过。 但江湖上流言风声却一直没停歇,甚至比从前骂得更加不堪入耳了。 “没事。” 时璎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了。 *** 清明前后,来青山寺祈愿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祖母,我都两月不曾再晕倒了,应该已经调养痊愈了,用不着求神拜佛。” 寒止挽着老太的手,黎蘼稍稍落后两步,三人避开喧闹的人群,径直绕去了佛院深处。 “那不成。”老太抓紧了寒止的手,“我的乖孙女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好。” 寒止依着老太的心意,乖乖应了。 佛院深处的菩提树上系满了红绸带,拜过佛像,寒止趁着老太与僧侣交谈的间隙,独自走到了树下。 凑近了瞧,方知人间百态,悲欢离合全都浓缩在一条小小的绸带上。 求姻缘,求长寿,求高中,求平安…… 寒止看了须臾,走到搁着笔墨的桌案前,她给老太、黎蘼和莲瓷各写了一张。 烙印在心口的名字又一次发烫,她执笔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落墨成字。 【盼我的美玉平安顺遂】 寒止写下这九个字后,做贼似的左右观望一番,才将祝福时璎的绸带单独系在了隐蔽处。 她刚搀着老太从东门走出去,时璎和晚渡就从西门走了进来。 正在清扫落叶的小僧一眼就认出了时璎,他当即放下扫帚,“施主,您又来了。” 时璎合掌。 “您的香油钱,这些年都不曾断过,真是善人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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