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璎将人抽正便迅速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她怕吓到这个两眼盈泪的少女。 “掌门!”少女跪下身,“是弟子碍您的眼了。” 时璎却问道:“怎么躲在这里烧纸?” “我阿兄死不瞑目,家乡有一种说法,惨死之人不能只在头七的时候送一送,每月都得送送,不然下辈子投不得好胎,我担心门中师兄师姐觉得晦气,才出来的。” 时璎久久不出声,少女只见有血缓缓滴落,洇散在山道泥地上。 她怯怯道:“弟子知错了,请掌门责罚。” 时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钱,抽出两张后递给少女。 “节哀。” 时璎将纸钱扔进火堆里,就提步走开了。 少女望着血影走远,半晌转回眼时,哭得更厉害了。 *** 时璎昏昏沉沉地推开房门,她解开衣裳,本是要给伤处上药的,可她连日操劳,如今骤然重伤,人一沾到床榻,眼皮就犹如有千斤重。 她趴在被褥上,径直睡了过去。 “时璎。” 房门外响起了一声柔软的呼唤,女人总是含着笑。 “时璎,我想你。” 时璎堪堪抬起眼,她透过门缝瞧见了白色的长裙。 “寒止?” 她几乎是一瞬就哽咽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寒止就站在门口,红珀色的眼眸里漾着柔光,她笑盈盈地站在阳光下,一如既往的美艳动人。 时璎泣不成声,她想说什么,双唇翕张不停,却只有眼泪流下来。 “我好想你……我想你了……你去哪里了?” 她朝寒止伸出手,想要摸摸自己的爱人,可寒止的轮廓却突然变得模糊。 “照顾好自己。” 寒止一步步朝后退去,时璎哑声哀求,“不要走!我求求你!我错了!” 时璎试图去抓寒止,可摸到的都是碎肉和腥血。 寒止的身影消失得彻底。 “不要走!” 时璎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她早已摔到了床榻下,心悸的感觉压得她喘不上气。 药瓶碎了,后背上的鞭伤也没有处理,时璎瞧着一地的药粉,只觉得疲惫。 她也不往床上爬,只是蜷缩在地上,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暗,空荡荡的房间里冷清到死寂。 时璎将脸埋进臂弯里,先是低低地抽泣,而后大哭出声。 “寒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 半年前。 摘月峰峰顶。 夜色凄凉,寒无恤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寒止的殿院。 小院里挂着一个风筝。 “爹爹!我好喜欢这个风筝!” 粉嫩嫩的小脸上漾着天真烂漫的笑,寒止那一年四岁。 “爹以后,年年都给你做,好不好?” “好!”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寒无恤痛得难以呼吸。 寒止到死,也只得到了这一个风筝。 推开寒止的房间,寒无恤深吸几口气才踏进去,屋里陈设不变,桌案衣柜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他转了一圈,而后取下一本横在白玉架上的书,翻开两页就看到了一张泛黄的旧纸,其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要是娘亲还活着就好了。” 裹满血的手掌又冷又僵,寒无恤抖着身子又翻了几页。 “爹爹今日又骂我了,是我做得不好,所以他才不喜欢我。” “倘若我不是残废,就好了。” “手臂被打断了,我想活着。” “……” 书砸落在地,寒无恤靠着书架滑坐到地上。 他不是完完全全地信了疯女人的挑拨,信了寒止不是他的亲骨肉,只是女人的话,让他能理所当然地将一切罪过都怪在寒止身上,阿荼的死,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命运的戏弄,他都能通通怪在寒止身上。 可寒止从没有做错什么。 寒无恤抬起手给了自己几巴掌,许是仍然觉得歉疚,他又以头抢地,撞得头昏眼花。 一道暖黄的烛光照进屋里。 “什么人?” 寒无恤慢慢抬头,没有血色的脸上尽是眼泪。 “教主?是教主吗?” 女孩提起粉色的裙摆,小跑进房里。 “是我。”寒无恤静静看着在打量自己的女孩,“你就是少主带回来的孩子?” “嗯。”女孩将灯笼搁在一旁,又将房门关上,她看出寒无恤不大舒服。 “少主对你好吗?” 寒无恤又问。 “很好的,少主给我买了好多糖。”女孩说着,就掏出一颗来。 “吃多了坏牙。”寒无恤突然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少主喝药怕苦,也爱吃糖……”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泪痕未干,又再次有眼泪狂涌而出。 是啊,她分明那么怕苦,还因为自己的折磨而日日受伤,不得不时时喝药。 太苦了。 寒无恤捂住脸痛哭起来。 女孩不解。 片刻,寒无恤反手抹掉脸上的泪珠,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你想不想做教主?”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寒无恤大笑道:“好!好!” 他屈指一吹,一道黑影即刻闪现。 小六单膝跪下,“教主请吩咐。” “从今日起,赤阴宗第三十七代教主就是她了,你且护着她。” 第三十六代被跳过了,留给谁的,自是不言而喻。 小六并没有多嘴,“是。” “你这辈子跟着我,是委屈了。”寒无恤看着小六,发自肺腑道,字字恳切。 “属下忠一人,虽万死不悔。” 女孩适时退出了房间,她面上的天真乖巧散得干干净净,唯留下阴郁。 爹娘兄长的大仇,她总有一日要让折松派血债血偿。 “教主将她托付给属下,不就是怕属下殉主吗?但属下还是会追随教主而去的,在赤阴宗一切都安定下来以后。您的意思,属下都明白,那孩子就算是少主的小辈,少主的丧事,属下会大操大办,让她依照教主之礼,风风光光地走。” 寒无恤最后看了小六一眼,便缓缓闭上了眼,血从他的脊背上淌下来,在身后积了一滩。 寒止,爹爹对不起你。 *** 莲瓷被花茗迷晕了,醒来人就已经在横雾山了。 她也不蠢,心下几转就知是寒止的意思。 为什么支开自己? 自是有危难之事,寒止不愿牵连她。 莲瓷是知晓的,但她不能放任不管。 时日越长,莲瓷心中越是不安,她下不了山,只能暗中找手下去查。 终于她收到了音信。 “在看什么?” 花茗照常给她送饭,进门就看莲瓷在慌慌张张地展开一张纸条。 她刚觉察到不对,莲瓷就已经变了脸。 “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她不停地呢喃着,站起身就往门外冲。 花茗一把拦住她,“你去哪儿?” 莲瓷撞开她,吼道:“少主坠崖了!至今生死不明!我要去找她!那山崖太高了,万一……别拦我!” “你不能走。” 花茗其实前几日就知道了。 “我偏要走呢?” 莲瓷看着门外一众看守,抽刀出鞘。 “那你先看看这个。” 花茗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寒止的手书了。 【……莲瓷,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当是替我安稳活一次吧……】 莲瓷重重将信拍在桌上,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给花茗报信的小弟子。 “大师姐!帝都出事了!四皇子前日|逼宫成了,三皇子下了大狱!” “你说什么?!”莲瓷浑身都在颤抖。 叶棠选择了三皇子啊。 “无论如何,你都别来找我。” 叶棠的话她还记忆犹新。 怎么会这样? 少主…… 叶棠…… 莲瓷一口气郁结在心里,当场晕了过去。 *** 深渊底,山洞里,一个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突破了内力大关的时璎哪怕天下无敌,也不是美玉,敢于直面自己的阴暗,承认自己狭隘懦弱,真正挣脱了迂腐礼教的束缚,不再渴慕他人认可,不再困囿于怨恨,肩负起掌门之责的时璎,才会是美玉。相比于寒止这个人设,时璎要更现实,她的多疑和权衡,或许也更加不讨喜,在我的构想里,时璎是个更不完美,但相对伟大的普通人,未来,她会因为寒止的爱而继续成长,真正实现“一时之璎终成玉”,而以折松派为代表的名门正派终将战胜或内部,或外部的邪恶,武林正道必将长存。同时,寒止是个更鲜活善良,但拥有致命缺点的悲情人物,她周全身边所有人,却忽略了自己,她这一生都执着于被爱,她不在意自己,她甚至不爱自己,她的精神寄托是别人。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的过往,不能怪她,但这一点会害了她,未来,寒止会学会爱人先爱己,会明白自己这一生的答案,不在别人身上。期待两人能以更成熟的心态重逢,更加勇敢坦诚地从头开始~ 明天见,感谢观阅~ ——
第87章孙女 又是一年腊月。 蹲在房顶上的女孩缓缓呼出一口寒气,她望着消散在冷空中的白雾,咕哝道:“师姐,这都一年了,小姐怎么还没有醒?” 少女一边挑拣着冻干的药材,一边说:“小姐伤得太重了,我摸过她的脉,她是有内功底子的人,只怕内力还不浅,但她的内力被生生吸了出来,不仅丹田残损,周身经脉也有五成毁断,加之受了猛烈的冲撞,半身筋骨都碎了,她能遇到老谷主,倒是命不该绝。” “小姐与阿荼主子得有七成相似吧。” 女孩撅了撅嘴,“总算是找到她了。” 少女也只是叹了口气,“是啊,但愿不迟。” *** 平卧在暖榻上的寒止不知被灌了多少补药,藏在被褥里的身子依旧清瘦如纸,一双手没有丝毫温度。 守在床边的女人年逾半百,面若刀刻,五官深邃,眼神冷厉,她用一双粗糙而又温暖的大手裹住了寒止太过细瘦的长指。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就这样抓着寒止的手,趴伏在榻边睡熟了。 药炉里焚烧着掺了合欢皮的熏香,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和煦又清新,寒止缓慢地动了一下脚趾,她半晌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子。 双腿胀痛,腰腹酸软,脊背无力。 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上,沉重的身体就像是被雨水泡涨且遍生黑苔的腐木。 寒止想要睁眼,连同呼吸都变得稍稍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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