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柳明玉今晚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除了这一句。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得有些卑微的人。她以为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给娘亲报仇时和仇人同归于尽。就算真的有幸能活下来,也最多是孤身空老在林泉之下。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遇见如此炽烈的爱意。 然而她真的遇到了。甚至还有人在被这份爱意灼烧着、折磨着,隐忍地吞咽爱她的痛苦。 阮棠忽然觉得,不是柳明玉对不起自己,而是自己对不起柳明玉。 耳畔传来一点呻|吟声。 阮棠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俯身压了下去,嘴巴马上就要碰到柳明玉的唇了。 她压到了柳明玉的手臂,惹得这女人发出了那个软乎乎的声音。 手臂怎么了?阮棠赶紧起身,卷起柳明玉的衣袖。 天哪…… 柳明玉的小臂上缠着厚厚的药布,从手腕到手肘。这布一看就是新换的,但还是透出几点斑驳的血迹。 怎么会弄成这样? 阮棠耸着鼻尖,小狗似的嗅了嗅,闻到了烫伤膏的味道。 难道是……瑶珠死时被炸伤的? 若真是虐杀取乐,柳明玉自己又怎么会受伤呢? 望着熟睡的柳明玉,阮棠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柳明玉,我真是个大坏蛋,好好的惹你心动干嘛,以前还那么恨你,”阮棠有点臭不要脸地说道,小声和怀里的醉鬼商量着,“这世上比我好的人有得是,要不……你别喜欢我了。” 睡着的柳明玉嗫嚅了一句,听起来像是“不要”,不知道是在回应她的话,还是单纯地在梦呓。 阮棠摸了摸自己的脸,比醉鬼的脸还热。 这女人是喝多了,在胡言乱语而已……阮棠心中乱糟糟的。她看着深沉的夜色,无比渴望太阳赶紧升起来。 等明天早上,这女人酒醒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但愿。 唉。 …… 柳明玉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因为一夜都没翻身,醒来时都有些落枕了。 她揉了揉颈部,忍着微痛翻过身来,下意识地唤道: “来人,孤口渴。” 话音未落,就有人递来一杯温度正好的茶。 倒有些眼力见。柳明玉很满意,正要问这个下人的名字,目光却定在了这只端杯的手上。 顺着手往上看,越过那富有肌肉线条的手臂,就看见一张怨气四溢的脸。 是阮棠的那张小狗脸。 此时,这张圆乎乎的黑皮小脸皱成了一团,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发青了,一双眸子想看她又不太敢看。 柳明玉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阮棠长话短说: “你喝多了,我把你送回来的。” “哦……”柳明玉努力回忆着,发现自己喝断片了,“孤酒后没说什么吧?” 这是柳明玉第一次喝断片,没什么经验。 阮棠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你、你话了好多说……不是,你说了话好多,不对……” 从阮棠支离破碎的语言中,柳明玉大概听懂了,她是想说:你说了好多话。 柳明玉心下了然。看小丫头片子这么尴尬,肯定是孤撒酒疯骂她了,但不知道有没有打她。 打量一下小狗的身型,柳明玉断定自己没有打她。 打不过主要是。 唉,不知道孤骂得有多难听,可是现在不能给小狗道歉呐。孤得认下来,让小狗讨厌孤,以后离孤这个泥潭远点,就不会陷进去了。 想着,柳明玉在床头一靠,轻蔑地笑道: “你在这熬了一夜,不就是想问问孤,昨晚说的话是不是真心的,对不对?” 阮棠咬着下唇,不敢看她,但诚实地点点头。 柳明玉的笑容简直有些轻佻了: “别心存侥幸了,孤昨晚说的都是真心的,酒后吐真言么。” 说罢,她勾了勾阮棠的腰带,让小狗弯下腰来,细细地欣赏着小狗眼角眉梢的神情,笑着道: “记住,在孤这里,你只配得到这些下贱话。” 没想到,小狗的脸居然更红了,居然还有些……怎么说,娇羞? 你们乾元挨了骂都这么爽的吗? 柳明玉疑惑得不能再疑惑:这臭丫头是被我骂傻了吧? 没等她回过神,小狗竟蓦然扑过来,不仅抱住了她,甚至还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圈。 刚醒酒的柳明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搂着阮棠的脖子,口中骂道: “你疯了?放孤下来,否则孤要收拾你了!” 可是这次小狗却没被她吓住,反而还傻乎乎地小声笑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阮棠雀跃地轻声道,将柳明玉轻轻放下,“醒酒汤在炉子上温着呢,你好生休息吧,我走了。” 得到了昨夜的回答,阮棠像一只飞奔的小黑狗,狂摇着尾巴跑出了摄政王府。 留下柳明玉在床上一边揉着自己的老腰,一边无语腹诽: 这孩子是不是到叛逆期了,怎么这么难管? 王府外,堪堪清晨,街道上还算安静。 回书院还早,阮棠转了个弯,往群芳苑去了。 这个时辰,青楼是不开门的。反正她也不要青楼开门,她只想见一个姑娘。 “谁啊?大清早就这么猴急啊?” 老鸨打着哈欠来开门,见来者是个不认识的。 阮棠依然用衣领遮着面孔,说道: “来找晴眉姑娘。” 老鸨斜着眼睛打量她: “晴眉可是我们这的头牌!你是哪家的?” 阮棠随口说了个京城富户的名字,说是家里的老爷要约晴眉姑娘去家里,自己不过是跑腿的下人。 老鸨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不肯放她进去: “我怎么没见过你?” 晴眉姑娘对客人挑剔得很,连摄政王都为她一掷千金,寻常的客人晴眉可是看不上眼的。明知道晴眉的脾气,怎么敢派一个新来的下人来请? 阮棠没料到青楼的规矩这么大,但很快想好了该怎么说。 她赔着笑脸: “好妈妈,我家老爷原本是派管家亲自来请的。我虽是管家的徒弟,可这么多年一直不得出头。实不相瞒,这次我是偷偷提前来的,就是为了跟我家老爷邀功嘛。” 说罢,又塞了把铜钱给老鸨。老鸨一副了然的神色,笑了: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能不能请动我们晴眉了。” 自有人把阮棠引到后院去。来到晴眉的房门外,阮棠静静听了片刻,命一旁的人都退下。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 她敲了敲门,听屋里有人娇声道: “什么人?” 阮棠说道: “来找你喝酒的人。” 这话有些轻薄,将屋中人惹得微恼: “大清早的,喝什么酒?” 阮棠轻轻一笑: “喝你昨晚递给摄政王的那杯酒。” 屋中人显然是没料到她说出这一句话,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要报官了!” 那杯酒果然有问题。阮棠原本没有怀疑晴眉,这是她在闻过柳明玉的唇后才想到的。 柳明玉的酒是那种味道的,可昨夜在群芳苑,她闻到了另外一种味道。这味道很甜,很清香,与柳明玉的苦酒不同。 狗鼻子就是灵。 阮棠忖度着,挑选了一句最能刺到晴眉痛处的话: “我和你一样,是想杀了摄政王的人。” 话落,房屋的门轻轻一响,从里面打开。 “是你?” 晴眉一怔。 关上房门之后,一道黑影从屋外掠过。 …… 探子来回报的时候,柳明玉还没起床,昨夜的酒后劲太大。 这探子是柳明玉派去盯着晴眉的,没想到还能从他口中听说阮棠的消息。 她的手下不认识阮棠,但这人一描述,她立刻就知道了这是在说那只小狗。 “她去见晴眉了?”柳明玉揉了揉太阳穴,“听见她们的谈话了么?” 探子禀报道: “只听见那个人跟晴眉说什么……‘我也是想杀了摄政王的人’。” 柳明玉的手一停,片刻,才挥手道: “知道了,下去吧。”
第三十九章 (一更) 晴眉一眼就认出, 这身影就是昨晚接走柳明玉的那个人。 听她这么说,晴眉关紧了门,紧张地问道: “你昨晚……该不会把摄政王杀了吧?” 阮棠笑了: “我看起来会用这样蠢的手段杀人吗?” 晴眉想想也是, 若真就这样把柳明玉杀了, 那都不用查就知道是谁杀的。 见晴眉有些不信自己, 阮棠就将衣领翻了下来。 那个防咬器是柳明玉亲手定制的花纹,辨识度太高,这次出门她就没戴着。因此, 衣领一落, 脸颊的那行刻字就露了出来。 血淋淋的“摄政王”三个字。如今虽已结了痂, 但毕竟是刻骨铭心, 永远也擦不掉了。 晴眉惊住了。 “摄政王给我家判了灭门的罪, 我委曲求全地给她做奴隶,她才留我一条活命, ”阮棠半真半假地说道,“无人比我更恨摄政王了。” 仗着自己那张小狗似的脸, 阮棠表现得十分真诚: “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我若真是来试探你的,昨晚我不就当场揭穿你了?” 晴眉沉默不语。半晌, 才叹了一口气: “对, 我是给她下了毒。那是慢性的毒素,不会一下就要了她的命。” 阮棠接着问道: “为什么?” 全国的女子书院都是柳明玉“一意孤行”的结果, 若柳明玉有个三长两短, 这些书院恐怕也不复存在了。 晴眉双眼泛红: “因为她杀了我的救命恩人。” 说着,晴眉握住阮棠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垂眸苦笑: “我是不干净的人,当时……我这些地方都溃烂得厉害。别人都嫌我脏, 不肯碰我,我倒在路边,疼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我恩人恰好路过,给了我一包药,我肯定活不到今日的。” 一颗泪珠落在阮棠的手背上。 “我恩人家世代行医,救了无数人的命,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摄政王,被她捏造了罪名,诛杀九族……” 话音未落,晴眉早就泣不成声。 阮棠怔怔地听着,只觉得人生中好不容易迎来的光又黯淡了。 是啊,就算柳明玉对自己不错,可那又能怎样。柳明玉毕竟是摄政王,在朝野的斗争中,她杀了很多人,手上全是鲜血。 有太多无辜的人被柳明玉毁掉了家庭,甚至是夺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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