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很喜欢链条。”注意到这个触碰的并不只有她,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被这句话诱哄着转头,失神地看着女人模糊不清的脸。 浸润着阳光的手指停下,琴声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聒噪的蝉鸣重新出现,晃荡的海水声在极为短暂的一秒消失。 女人微微侧目,胡作非为的日光从勾人的浓密眼睫摇到纤薄红唇。耳边似是又响起了链条轻晃着的声音。 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呼吸离她越来越近,嘴角牵起的弧度越来越真切,语气却似是某种不真切的幻迷, “你还想知道原因吗,桑斯南。” 又是这种,用句号阐述问题的轻慢语气,仿佛早在提问之前,她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第21章 「失控钢琴曲」 伴着这句话。 在极为短暂的一秒, 模糊混沌的视野瞬间被击碎,最先浮现出来的,就是游知榆那张漂亮得几近让人在一瞬间滞住呼吸的脸。 桑斯南瞳孔微缩。这不是梦, 这是真实的。 那刚刚她在门外瞥见的那些是什么?分明也是无比真实的情景,她有些失神地捻了捻手指, 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触碰到教室门时的灰尘。 见她注意力跑走, 游知榆干脆将自己悬停在钢琴上的手缓慢地收回来,微微挑了下眉心, “你怎么了?” 那些悠扬的钢琴声早就停了下来。桑斯南明显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急躁的心跳并未跟随着停止。 恍惚间,她望向游知榆探究的眼, 抿了抿唇,对自己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刚刚…… “好像睡着了。” 一个无望的在凌晨三点半出门工作的长期失眠症患者兼严重社恐人群, 笔挺地坐在琴房的琴凳上,在一个弹着钢琴的、不算太熟悉的女人旁边, 听着一首自己从没听过并且也弄不清楚名字的曲子,竟然就此陷入一场恍惚的、难以理喻的恍惚夏日白眠。 可能这场荒唐的白眠极为短暂, 甚至持续不到一首曲子结束的时间,但这仍旧让人怀疑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 可实际上, 这并不是幻梦。 随着思绪慢慢清醒。 她也能逐渐分辨,一切都不是梦。她的确是在那个影音室里, 浸泡在音效良好的海水声里睡着了,又的确是被粘稠的热意热醒, 被舒缓的钢琴曲勾着来到了这里,也的确站在门外敞开的缝隙里看到了游知榆和陌生女孩的交流。 甚至好像也确实听到了, 游知榆对那个女孩说: 「我曾经,有一整年都需要坐在轮椅上」 而眼下, 她也确实是在听到这一切之后,走进这张门,在女孩离开之后,和游知榆坐在了同一条琴凳上,听着游知榆弹奏出一首足以将她送入夏日幻梦的钢琴曲。 “刚刚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从恍惚中清醒,她问出了与那个女孩如出一辙的问题。 “我们的话题不是停留在链条上面吗?”游知榆有些故意地问,却还是将手再次放在了钢琴上,慷慨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iberomok》” 桑斯南蹙了蹙眉,悠远的记忆从大学时期飘了过来。她不太认可这个答案。 游知榆大概也发现了她的不认可,轻巧地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嗓音在琴声间隙里出现, “是倒过来的《Komorebi》” 迷漫温绻的琴声再次充盈在空落落的琴房里,桑斯南抿了下唇,没有打断游知榆的弹奏。兴许是受到琴声和暖融日光的影响,她有些失神地凝望着游知榆。 直到琴声再次停止。 游知榆转头望她,浸润在黄昏斜阳里的发挡了半边侧脸,她抬了抬狭长的眼,“你就这么喜欢这首曲子。” 桑斯南才慌里慌张地移开头去,低头注视着自己眼前的钢琴,好似自己的眼神从来都停留在这上面没有移开。 匆忙间,她定了定神,有些含糊地开口,“好好的钢琴曲,为什么要把它倒过来弹。” 游知榆没有马上回答,只悠悠地笑了一声。桑斯南被她笑得呼吸有些提不上来,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但游知榆却又回答了,“因为我不喜欢好好的钢琴曲。” 桑斯南愣了几秒,“为什么?”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妥,刚想说些什么揭过去。结果游知榆顿了一会,轻缓地开了口,“可能是因为厌倦。” 很短暂的一句话。 桑斯南却惊讶于游知榆的坦荡,她没想到游知榆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她们仿佛不是在交流这首曲子,而似是在空旷的大海里、漫无人烟的海平面上,找到了另一艘破洞小船的身影。 她没有发觉,在孤荡海面上飘荡的自己,已经对另外一艘船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探究欲望。 “厌倦……”这两个字在她的唇舌之间辗转,几个来回后,她望向游知榆,发问,“你厌倦什么?” 是被他人所规定的一尘不变的顺序的生活,是事情无法被自己掌控的煎熬,还是……自己?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下去。游知榆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而后轻慢地提起笑,“你觉得我在厌倦什么?” 游知榆似乎很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 换作平时,桑斯南只觉得烦闷。可眼下,她分明从游知榆眼里瞥见了那一分不露痕迹的跃跃欲试。 她似乎有些不甘愿在游戏未开始前就服输,思忖了一会,强烈的分析欲在这个如梦似幻的黄昏弥漫。她很小心谨慎地开口, “你厌倦被规定好的曲子,所以才会宁愿将曲子倒过来弹。” 比较轻松和表面的开头。 游知榆挑了下眉心,没有否认,只静静等着。她看得出来,甚至有着某种期待。也许眼前被透明感裹挟的桑斯南,能瞥见更深一层。 “你厌倦之前的生活,所以才会宁愿来北浦岛开一家没有生意的咖啡馆。但可能不是厌倦全部,你是有野心的,有目的的,所以才会说等自己弄清想要弄清的事情之后,随时会回去。”幻梦色彩的黄昏下,桑斯南轻轻地说着, “或者是说,不是随时会回去,而是随时会离开。” 琴房内突兀的一响,是游知榆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接连而来的,是那首倒过来的《Komorebi》,似是悬浮的尘埃被突然惊醒,飘荡在了这间空荡荡的琴房里。 “你说你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这会让你舒服一点。” 某种意义上,这并不像是一个人会有的习惯,而更像是一条鱼,或者是那个十年如一日,一直被禁押在舞台上、禁锢在水中链条里的……鱼贝公主,才会有的习惯。 钢琴声在游知榆的手指下变得越来越紧凑。像是某种暗示,暗示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你的确喜欢链条,耳朵、腿……还有腰,这些地方都有链条存在的痕迹。”说到这些部位的时候,特别是飘摇的琴声下,桑斯南的声音变得模棱两可起来,“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但这些地方出现链条的原因,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喜欢,也有可能是内心的某种映射……” 手下的钢琴声仿佛要刺破云层。 “也有可能,你在厌倦现在的自己,可是你……”说到这里时,桑斯南倏地顿住。 她想说“你好像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却又不是那么适合。 她看到游知榆清透漂亮的脸,在悠扬的钢琴声里,在细小尘埃的环绕下,被绕在颈下的黑发络着,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这让她把后面的话安静地在心底换成了全新的句子: 「好像,已经被淹没了。」 她没有说出来。可伴着这个惊心动魄的结论出现,桑斯南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全新的更危险的问题:可是游知榆,你究竟是被什么淹没了,又是在用这些链条试图锁住些什么呢? 钢琴声恰好也在此时此刻戛然而止。 游知榆停了动作,漫不经心地望向桑斯南,明明提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桑斯南没有动作。 游知榆的眼神在温热的黄昏里闪动。 “没什么。”桑斯南的分析戛然而止。 这个话题不适合再深入下去,就算再不服输,游戏也应该停留在最平静、最恰当的边界。 某种程度上,进入某人的内心,谈论恐惧和妄念,交换绝望和孤独。这绝对是一种不可控的、让人上瘾的游戏。 游知榆盯了她一会,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突然靠近,诱人的眼连同鼻侧的那颗细微棕痣,以及女人身上张牙舞爪的香气,都抓住她不肯放,仿佛要把她心底所有的戛然而止和探知欲全都成千上万倍地勾出来才罢休。 桑斯南被吓了一大跳,慌乱间不受控地往后倒了倒,小臂便突兀地撞到钢琴,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小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游知榆攥住她的手腕,再次将她拉近。在那短暂的一秒,她几乎是被温软的女人抓紧,抵在了钢琴边上。 钢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灿黄的日落光飘进来,在墙面上投下两人突然拉近的影子,以及那一架静谧的钢琴,飘绕的长发缭绕在一起,弥合了距离。 视线猝不及防地粘合。 腰窝被钢琴撞击得有些痛,痛完之后,却是缓缓窜上来的麻意,以及有些细微的酥痒,暗藏在流动的血液下,位置模棱两可。 眼前是游知榆有些深意的眼。 再往下,是对方弥漫开来的气息,以及修长颈间有些突兀的红色痕迹。 桑斯南推开游知榆,“蹭”地一声从琴凳上站起来,慌乱间,说了一句极为荒唐的告别语,“你也被蚊子咬了。” 仍旧坐在琴凳上的游知榆微微仰头望她,眯了一下眼,“这里的蚊子还挺毒的,咬一下能痒很久。” 氛围暂时被维持在了一个正常交流的界限。 桑斯南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垂下来的暮色,抿了抿唇,确信自己没有再触及到某些暧昧的氛围,“海边的蛇虫鼠蚁很多,而且还挺毒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说是提醒,语气却有些生硬。 暮色里,游知榆笑了一下,轻轻颔首。 “我该去接兰慧阿婆了。”桑斯南转身,飘动的窗帘在地面上留下轻慢的影子,由蓝色影音室持续到失控琴房的幻梦逐渐消散。 打开门后,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身后又响起那首倒过来弹的《Komorebi》,以及隐入在其中的,游知榆隐隐约约的一句, “你刚刚,只算猜对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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