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斯南晃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刚迈一步,一阵巨大的风刮得树叶哗啦啦作响,接着是“叮当叮当”的声音。 好像是玻璃瓶被吹到地上,还连着翻滚了几圈,一直没有停歇,直到滚到脚边,被她刷得干干净净的帆布鞋抵住,才停止了翻滚。 鼻尖传来一股梅子酒的清香,夹杂着有些灼人的酒精味道。 桑斯南低头,发现滚到自己脚边的玻璃瓶是一瓶空了的梅子酒,里面仅剩一些挂着壁的深红色半透明液体。 她弯腰,将玻璃瓶捡起来。秋千处传来一声极为散漫的“喵~”。 再抬头的时候。 倚在秋千旁边的白猫又“喵”了一声,日影下,原先盖在游知榆身上的那条薄毯被风掀开,落到了地上,遮住了半边腿,却让原先被盖住的上半身见了光。 仍是一条裹着腰身和细窄肩背的吊带裙,被风和散乱略长的黑发诱拐,紧紧地拥吻着细柔又有些如梦似幻的身躯。敞在树影和斑驳日光下的皮肤仍旧白得透亮,但又有几处是特别的。 在烁亮的树影下,泛着点粉。 又是一阵风,刮倒了秋千旁边剩余的空荡玻璃瓶。“叮叮当当”的声音惊醒了桑斯南的思绪。她攥了攥手中的玻璃瓶,即使是这样叮铃咣的动静,倚睡在秋千上的游知榆也没有什么动静,垂着的眼睫纤长,上面落着些碎光。 在那只白猫懒洋洋的视线中,桑斯南轻着步子走了近去。将倒得歪七扭八甚至滚落在地上的玻璃瓶,全部扶正摆稳后,又看到落到女人脚踝处的薄毯。 她捻了捻手指,呼出一口气。 动作很细微地捻起薄毯的边角,却又怕被那白腻的肌肤晃着眼,于是半阖着眼皮,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轻轻提了上去,好不容易盖到对方的肩颈处。 在淡金色的微湿夏海边,这似乎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动作,让她的鼻尖已经冒出了薄汗。 刚准备直起身子,一抬眼,却看到急躁的日光在树影缝隙中摇晃了一下,淌到那张漂亮得一览无遗的脸上,牵起了一抹有意无意的笑。 可很快。 似是故意要让她看见似的,那抹笑的弧度毫不收敛,还伴着轻提的纤薄红唇,越提越大。 她还没反应过来。 近在咫尺的纤长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在下眼睑处投下的阴影也似是夏日蝴蝶扇起翅膀。 游知榆轻轻睁开了微润着光的眼。 猝不及防,视线又在短暂的一秒交汇。 灯光弥漫,桑斯南突兀地注意到,原来游知榆鼻梁侧边还有一颗极为细小的棕色小痣,缀在那里,在浅色光束下将人的视线紧密地抓住,一点也不突兀。 甚至直到现在。 当她的鼻尖到她的眼睛,突破以往所有交往距离的极限,只剩下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时,她才发现这颗痣的存在。 有些东西,有些身体上的秘密,的确是需要探知、需要突破某种距离,例如从昏蓝夜里的十五公分,到现在白日树影下的十公分,这些属于隐晦秘密的细节才会被发现。 “原来你这里有颗痣。” 这句话飘到耳边的时候,桑斯南以为是自己又不自觉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但她分明听到了,这句话的语气里裹挟的懒慢和饶有兴趣。 这是游知榆在问她? 过近的距离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荒唐的想法。因为空气暧昧润稠,因为可以感受得到对方携带着酒精味道的呼吸萦绕在自己周围,因为她又闻到了只有对方身上才有的舒缓香气。于是她恍惚着,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哪里?” 过热的日光让游知榆眯了眯狭长的眼,她倚在秋千上,以略微仰视着桑斯南的姿势,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将泛着粉的葱白手指伸出。 距离太近,桑斯南甚至忘了呼吸。 等那根携带着旖旎氛围的手指快要伸过来之前,她喉咙处的皮肤就已经提前泛起了细密的疙瘩,好似连绒毛也跟着颤栗了一下。 手指快要点到喉咙处的皮肤之前。 她能感觉到,这是只要一低头,她的鼻尖就能擦过她的鼻尖的距离。想到这里,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 于是游知榆微眯着的眼睛微微垂落,伸出来的手指也仅隔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停住,在那截白皙性感的脖颈与沾着津津碎光的锁骨连接处的皮肤上面,悬停了一秒。 若无其事地收回去,捻了捻好似有些发黏的手指,顿了几秒,才压了压唇角,说,“这里。” 桑斯南愣了几秒,不甘示弱,“你这里也有颗痣。” 游知榆歪了歪头,脆弱的眼睫垂着,语气似是某种刻意引诱,“哪里?” 关于痣的对峙,莫名将不明的氛围推到了极致。 “喵~” 白猫再次发出散漫的叫声,或许这一声和前面的所有都不一样,或许这一声和前面的所有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警示、没有任何虎视眈眈。 但这一声却彻底让桑斯南醒过神来。她迅速直起身子,后退了两步,低着眼,没有再看游知榆,也没有再提起那颗痣。 不管是她颈下的那颗痣,还是游知榆鼻尖的那颗痣,都在一瞬间被她强制性地从脑海里删除。 “你没有睡着。”她说。 “喝了点酒,有些头晕,只是躺一会。”氛围被白猫突兀地击碎之后,游知榆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有些疲惫。 桑斯南点了点头,攥着自己的手指,“你的酸奶我给你放进奶箱里了。” 话落,将自己送酸奶的职责履行完毕。桑斯南也没有其他要说的了,但莫名其妙的,她踩在石板上的鞋底有些发黏。 好像是踩到了刚刚从玻璃瓶里淌下来的酒精。 游知榆在身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她便踏着那些酒精味道的液体往外走。可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的游知榆却又喊住了她, “你等一下!” 她停住脚步,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游知榆的酒还没醒,半眯着眼,盯着那个停在树影下高挑纤细的身影,被日光映得发浅的长发好似腻着一圈光。 漂亮的五官被从树影中打下来的光柔和了几分,似是混身被浅金色日光笼罩出一层迷幻的氛围。可在半眯着眼的游知榆眼里,桑斯南的身影看起来莫名有种透明感。 她又阖了一下眼,透明感消失。 只剩下在白色通透肌肤上攀爬着的几处红痕,在晃动着的树影下,位置有些暧昧,颜色有些不明。 游知榆眯了眯狭长的眼,她刚刚头有些昏昏沉沉,离得近时确实注意到了那些红迹,但没有反应过来。眼下,等人要走了,她才想起这件事,却只剩一点印象,已经分辨不清那些暧昧的红痕到底是什么,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脖子? 桑斯南低头,有些茫然,她看不到自己的脖子。 游知榆稍微在秋千上坐起来了一些,盖在肩颈上的薄毯也就顺着滑落下来,“就在你那颗痣的周围……” 痣的周围? 桑斯南也看不到自己的痣,接过一伸手,看到了自己手臂上有些突兀的红痕,还有些发痒。 她又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发现也有些痒。 便有了结论。 “应该是蚊子咬的,这边蚊子多……”桑斯南说着,便也在游知榆的肩和小臂上发现了与她如出一辙的蚊子包。想了一会,还是慢吞吞地开口提醒她, “你在外面睡觉,也容易被蚊子咬。” 游知榆似是没听到她的提醒,盯着自己手上的红痕,又看了看桑斯南脖颈处的红痕。良久,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哦,蚊子包。” 还真会挑地方咬,惹得人怪痒的。 - 回到家后,桑斯南睡了个午觉。下午四点,她准时去到逸英,准备给明夏眠录上第一节课的视频。 但这段视频的主角,从来不会只有明夏眠一个人。 早在答应明夏眠之前,桑斯南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从未想到,当她架起相机,将取景器对准那间人满为患的教室时,连冷冰冰的机器,都会认准那个将一间小小教室瞬间点亮成为梦幻舞台的主角。 比起平时的散漫和慵懒,一旦与舞蹈,与专业联系上,游知榆身上便多了一层平时都看不到的认真。这是一种颠覆,也是一种反差,自带一种抓住人所有目光和注意力的气场。 她的确不会手语。 但却为这次临时的教学进行了充足的准备。好像已经到了可以完全看懂手语的地步,只是在用手语表达层面,暂且还需要明夏眠的帮忙。 更何况,明夏眠身上自带一种嘈杂又兴奋的气场,便将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游知榆衬托得更加清透,随意一个动作,都能散发出美人身上的柔媚和风情。 谁也想不到,结束最后一场巡演的人鱼公主“鱼贝”,会在这一间人数总共不到三百人的聋哑院校里,尽心尽力地教这些聋哑学生们追寻舞蹈的魅力。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再一次坐在精致空旷的舞台下,屏着呼吸看完整场音乐剧,看到那个接过王冠的人鱼公主谢幕,听到全场传来热烈的掌声,头顶上飘来数也数不清的彩带时。 桑斯南才又在恍惚中回忆起这一个画面。 在场的许多人赞叹于公主的美丽,只有她在想,当初在那间小小的聋哑学校教室里的公主,没有王冠、掌声和彩带,柔韧的腰背和腿上甚至都散布着被北浦岛恶毒蚊子咬出的红痕。 但偏偏就是在这个瞬间,公主身上才有那种飘绕的、坦荡的美。在嘈杂的人群里,这像是一种只有她见识过的美。 以至于那时的她会后悔,为什么当时自己没停在教室外看完整堂课,为什么要在录制半场之后将那台架起来的相机,连同游知榆身上那种少见又坦荡的美,一同抛在教室外面。 而自己却跑到旧得发灰的教学楼下,昏昏沉沉的,在一楼被乡镇企业家投资的、效果还算不错的影音室里,看完了一场甚至都记不清台词的旧电影。 但此时此刻,现在的她并不知道后续的一切会怎么发生。只是用不受控制的下巴时不时地点着胸口,在沉闷的电影台词、在她脸上跳跃的晦暗的幻彩的光,以及湿热繁腻的夏里,打着瞌睡,但是却睡不着。 这个乡镇企业家说大方也不大方,毕竟影音室里连空调都没装。 她是被热醒的,或者又可以说,她是被热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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