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明夏眠差点把已经吃下去的西瓜咳了出来,这一句话让她咳得撕心裂肺。桑斯南还算好心,给她送了杯水,只不过眼神仍然带着微妙试探。 她喝了几口,缓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桑斯南的背,以示惩罚,“想什么呢你!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校长一个人的!” 桑斯南“哦”了一声,又揉了揉自己被拍痛的肩背,心里短暂的憋闷在一瞬间散了开来。她放开了手中在挣扎的萨摩耶,慢吞吞地说,“我以为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怎么可能!”明夏眠被她说得有些别扭,于是又敛了嘴角的笑容,有些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的,从十四岁那年开始,我这辈子就只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让阿柔姐幸福快乐……” “另一个……”她说到这里,终究是没说下去,只又望向桑斯南,“我今天和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明天陪我一起去逸英,帮我拍一下我上第一堂课的视频。” 桑斯南没说话,没答应也没马上拒绝。 明夏眠一看有戏,心里想着这次怎么着也要把这人从这只有一条狗一棵荔枝树的院子里拽出去,便又搓了搓手,说,“这不是也算我时刻多年站在课堂上吗,我想留着纪念一下,也给冬知看看,到时候还去海上那艘沉船里,给我爸妈看看。” “几点?”事情被提到了这个高度,就算知道明夏眠是故意提起她爸妈的,桑斯南没办法拒绝。 明夏眠面上一喜,将剩下的板块西瓜搬到桑斯南面前,“下午四点,时间不长,不耽误你睡觉的时间。” “好。”桑斯南打了个哈欠。在明夏眠来之前,她刚吃了颗安眠药,这会已经有了些困意。 明夏眠看她困成这样,也没再打扰她,只嘱咐了几句,“西瓜你记得放冰箱里,冰一会更好吃。” 话落。 人便骑着那辆轻便的小电驴,一溜烟儿地从空落落的院子里消失,留下被风鼓动着的两片衣角。 桑斯南坐在院子里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又拿起石板桌上已经干掉的画——是一艘蓝底白面船,而小船的周围,远处,是无数艘将它围起来的船艇。其他船艇都敞亮着灯,只有这艘小船,是没有灯的。 看了一会。 她没有拍照,也没有要将这幅画发到社交媒体上的意思,只是用手指将画纸的边角碾平又碾平,才拿了进去,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 仿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仿佛那艘船,那个夏夜,那片隐秘而浪漫的海域,那颗淌在手里的星星,那条好像划开她手臂硬塞了些什么进去的赤红色丝巾…… 都只不过是一场需要被上锁的梦,或者是一场无法碾平却又如同夏日泡影般的梦。是什么梦不重要,因为,都只是梦而已。 梦醒了之后,她仍旧存活在一尘不变的生活里。 也许是那片蔚蓝海域带回来的后劲太大,她已经连续做了几天的梦,都与那片海有关。 在明夏眠走了之后,她进屋冲了个澡,反而不知怎么,把刚刚袭来的睡意反而冲走了。于是清醒地睁着眼睛好一会,翻来覆去。 安眠药不能再吃,她恍惚着睁开眼,在凉席上懵了一会,看到了那袋被她刻意遗忘在桌上的樱桃。 从那场篝火晚会逃亡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发现家里所有的樱桃都已经吃完。桌面和她的心脏,同时泛起一瞬间的空,但比起桌面,她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决心。 十八岁,她拼了命地从北浦岛逃出去,试图逃离由巨变所带来的窒息感;二十八岁,她从南梧回到北浦岛的前提,是因为厉夏花突如其来的病痛。 在厉夏花走了之后。 她想过要走,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但开始拒绝和北浦岛的人产生任何紧密的联系,随时准备将慧兰阿婆交给明夏眠,因为害怕自己随时会抛下这一切离开。 也拒绝和北浦岛之外的人产生任何紧密的联系,因为害怕……自己有可能永远不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的落点是什么,害怕再次做出错误的选择,所以干脆逃避选择。 就像坐在破了洞的船上,在海面上摇来晃去,离岸边很近,离沉海也很近。可她畏惧靠岸,也畏惧沉海,只能任由自己待在小船里,没有一刻不是轻飘飘的。 遇到在岸边想把小船拉过去的人,或者是在海底漂浮起来攥住小船边缘的手,她宁愿给自己当头棒喝。 就像那天晚上,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给自己的当头棒喝是:樱桃汁对治疗失眠没有任何效用,你再也不要买樱桃回家了。 可今天。 她接田兰慧回家,在海鲜市场摆摊的阿香阿婆,在这个一尘不变的夏,在这片翻滚着咸腥味的海,竟然开始卖起了樱桃。而靠低保吃饭的田兰慧,为了支持阿香阿婆的生意,竟然从自己阿婆衫缝制的里兜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买了三斤樱桃。 颤颤巍巍地从阿香阿婆手里接过樱桃后,又扔给了桑斯南。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樱桃榨汁喝对失眠有效。 田兰慧是桑斯南永远绞尽脑汁也无法拒绝的人。因为只要她试图拒绝,田兰慧就圆目一睁,一副马上要找已经被洒进大海里的厉夏花哭闹的架势。 于是。 桑斯南把这三斤樱桃带回了家。 眼下,桑斯南坐在凉席上,抱着凉被,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悠,似是某种模糊的咒语: 「喝了吧,喝了吧。」 鬼使神差的,她从床上下来,将樱桃一颗颗地洗净,榨汁,一口就全喝了下去,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她闭上眼,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好似被甜腻的樱桃气味包裹着。没过一会,她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平静状态。 在较为漫长的入睡时间里,樱桃甜香一直萦绕在她鼻尖。于是,直到又一个凌晨三点半的来临,她的梦,都是一片樱桃味的大海。 她悬浮在那片海里。 海水涌动,海浪冲过来。游知榆湿着头发,整个人浸泡在黑蓝色的大海里,却白得发光。 梦里的桑斯南有些睁不开眼,视野有些昏暗。 却也能感知到,梦里的游知榆,美得简直惊心动魄,甚至还长出了滑腻的鱼尾,用触感奇异的鱼鳞缠绕着她的腿不放。 她想逃。 可下一秒又被缠住,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涌过来。手上传来滑腻丝柔的触感,是那条丝巾在游离,可梦里的游知榆比现实中贴得更近,甚至呼吸已经喷洒到了她的鼻尖。 她在游知榆眼里看到了翻滚的海浪,以及自己湿漉漉的发,还有无法呼吸的表情。 她在游知榆眼里看到了怜悯。 对的,怜悯。 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但这种怜悯转瞬即逝,还没等她分辨清楚这到底是她在梦境里的臆想,还是她真真正正地从游知榆的脸上看到过,那种神秘的怜悯就已经马上被笑意所掩盖。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游知榆带着她,在涌动的海水里,触碰到了那条冰凉的腿链,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被海水包裹着,无法逃离。然后听到她在她耳边笑了一下,轻慢而慵懒地说, “下次吧,下次再告诉你。” 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些亮光。她觉得有些刺眼,又阖上了眼皮,可胡作非为的心跳却难以平复。 她只好捂着自己因为半夜惊醒而有些憋闷的胸腔,起床喝了口水,却感觉到自己背脊滑腻的汗水正在淌下来。喝完水之后,那股隐隐约约的樱桃汁味道好似还萦绕在口腔。 风扇转悠的声音没有停止,空旷的城传来零星的犬吠声。桑斯南发现自己手上的绒毛莫名立了起来。 就好像真的被那些冰冷却惹人发痒的鱼鳞触碰过似的,又或者是,她如同误入深海的人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掉入陷阱,便开始缓慢生长出属于人鱼的鳞片。 她阖上眼,脑海里又是游知榆那抹带着攻击性却又勾人的笑。于是放下水杯,玻璃杯底触到木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在黑暗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空旷静谧的房间里,她沉着声音再一次给自己当头棒喝, “没有下次了。” - 夏天越来越夏,在北浦岛的维度,所能见到的白昼也越来越长,越来越刺眼,北浦岛也醒得越来越早,好似再过一天,刺眼的日光就能把一切隐秘而暗藏玄机的角落划得七零八落。 又一个凌晨三点半,桑斯南骑着轰隆隆的机车去送酸奶。 来到游知榆家的那个坡的时候,日光已经从浅薄的云层和蓝色大海中攀升了几缕出来,炫目的金光落在她踏在石板路的帆布鞋上,让她的脚步都变得有些繁乱和紧促。 也许是出于某种躁动或者不安,从那片海域“历险”归来之后,她总是习惯性将游知榆的酸奶安排在自己一天送酸奶行程中的最后一个。 似乎只有看不到那个踏着晨光在跳舞的女人,才会让她心底的那股躁动和不安被缓慢地抚平。 这样也的确有着某种效用。只不过这种效用大概就像一阵由夏日蝴蝶组成的龙卷风,生命力弱到仅能承受一杯樱桃汁,亦或者是在斑驳树影和咸腥海风中酝酿的一眼。 游知榆好像正在睡觉,就倚在门口那棵树下的秋千上,秋千下倚着一只早晨伸着尾巴的慵懒白猫。 桑斯南最先瞥见的是那只白猫。当她匆匆忙忙地把酸奶放进那个装好锁的奶箱,而后打算转身时,余光里就出现了一只舔着爪子的白猫。 是前些天她在有只鱼咖啡馆门口看到的那条。 什么时候白猫竟然跟着游知榆回家了? 她转过身,白猫正眯着眼睛盯着她,似乎只要她有打算靠近的趋势,就会立马扑过来挠她个头破血流。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到底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这只已经在北浦岛生活多年的流浪白猫,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对她产生如此衷心的护主情结呢? 桑斯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平静地和白猫对视一会之后,她迈开脚步往坡下走,只不过比来之前,脚步放得轻了许多。 也许是知道她要离开,白猫没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是舔了舔爪子,而后又懒懒地趴了下去,趴在了女人白皙如玉还泛着点粉的脚踝边。 陆离斑驳的晨光透过树叶缝隙,蠢蠢欲动地落在女人柔软的身躯上,像是融化了的黄油,缭绕着,热切地络在女人漂亮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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